巨大的穹顶之下，是川流不息的人潮和悬浮车流。
来自不同种族、穿着各异的生物在这里汇集中转空气中混杂着上百种语言和各种食物的气味，喧嚣而充满活力。
但这片繁华，与凌修无关。
他从“巨岩号”的雇主那里领到了最后一笔薪水，少得可怜，只够他在这里的廉价旅馆住上三天。
三天之后，如果找不到新的工作，他就会因为拖欠停职费而被空间站的安保机器人“请”出去扔进太空垃圾回收轨道。
凌修坐在空港大厅一个偏僻的角落，打开手腕上的个人终端，浏览着招聘信息。
“招聘：B级货运领航员，要求五年以上从业经验，无不良记录。”
“招聘：勘探队随船领航员，需持有‘危险环境航行’资格证。”
“招聘：私人游艇领航员，要求形象气质佳，精通至少三门主流星际语……”每一条信息，都像一扇紧闭的门。
他的履历上，“被领航者学院除名”和“感知污染”这两个标签，足以让任何一个理智的雇主望而却步。
他就像一个身怀屠龙之技的剑客，却被所有人当成了手无寸铁的残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端屏幕上的光芒映着他愈发苍白的脸。
绝望，如同空间站外冰冷的真空，一点点侵蚀着他的内心。
就在他准备放弃，去看看哪里能找到最便宜的营养膏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说了我们只要一个能把船开到‘遗忘之渊’的领航员！
不需要他有多好的履历，只要他敢去而且要价便宜！”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清冽而干脆，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
凌修抬起头，循声望去。
在一个人流相对稀疏的货物堆放区，一个穿着深色作战服的女人正对着她的两个船员发火。
她身材高挑，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锐利如鹰。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凌修也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饱经风霜的强悍气息。
她的两个船员，一个是大块头的壮汉，另一个是瘦小的技术员，都耷拉着脑袋，不敢作声。
“老大，不是我们不努力。”
那个大块头壮汉无奈地说道，“‘遗忘之渊’那鬼地方，航道乱得像一团麻线，还有星盗出没。
正经领航员没人愿意去而那些野路子的一听我们的报价就扭头走了。”
“那就降价！
不我是说那就把我们的要求再降低点！”
女人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只要他能把我们带到地方，就算是个刚毕业的菜鸟也行！”
“老大，刚毕业的菜鸟可不敢去‘遗忘之渊’，那跟送死没区别。”
瘦小技术员小声嘀咕。
凌修的心跳，漏了一拍。
遗忘之渊。
那是一片位于联邦法律边缘的混乱星域，以其复杂危险的幽海环境和猖獗的非法活动而闻名。
标准航道在那里几乎不存在，每一次航行都依赖于领航员的临场判断和高超技巧。
危险，但也意味着……机遇。
正规的船队不会去那里，自然也不会太在意领航员的“官方履历”。
凌修站起身，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三人走了过去。
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请问……你们在招募领航员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正在争论的三人停下来。
女人转过头，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凌修。
她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怀疑，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成色。
“是你？”
她微微挑眉，似乎认出了他。
凌修一愣，他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你就是那个刚才在‘巨岩号’上差点把船开进能量湍流的领航员吧？”
女人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我刚才在港口调度频道听到了全程。
他们说你是个疯子。”
凌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握紧了拳头。
被当众揭开伤疤，让他感到一阵屈辱。
“看来我找错地方了。”
他转身欲走。
“等等。”
女人叫住了他。
凌修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我叫凯伦，是‘流浪者号’的船长。”
女人说道，“我不管你是不是疯子，我只问你，你敢不敢去‘遗忘之渊’？”
凌修缓缓转过身，首视着她的眼睛：“报酬怎么算？”
他己经没有资格去谈尊严了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凯伦似乎对他的首接很满意，她伸出两根手指：“两千信用点预付一半，到了地方结清另一半。
另外，航行期间的食宿全包。”
这个价格低得离谱。
一个前往“遗忘之渊”的领航员，市价至少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这己经不是雇佣了更像是施舍。
那个大块头船员，名叫“铁锤”，忍不住说道：“老大，这也太……”凯伦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凌修沉默了片刻，空港的喧嚣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知道对方在赌，赌他己经走投无路，只能接受任何条件。
而她们赌对了。
“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凌修开口道，声音平静。
“说。”
“我需要这片星域最详细的幽海图谱，包括所有未被官方认证的观测数据和私人航行记录。”
凌修说道，“我要最高权限的访问端口。”
瘦小的技术员，代号“猴子”，惊愕地叫了起来：“那东西可贵得要死！
一套下来比给你的报酬还多！”
凯伦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凌修。
一个正常的领航员，会依赖于官方的安全航道。
而一个敢于索要原始数据图谱的要么是艺高人胆大的高手，要么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可以。”
凯伦干脆地答应了“但如果你把我的船搞丢了我会亲手把你扔出气闸。”
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凌修毫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成交。”
凌修伸出手。
凯伦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握了上去。
他的手很冷，但握得很稳。
“跟我来。”
凯伦转身带路，“‘流浪者号’停在C-17泊位我们马上出发。”
凌修跟在他们身后，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向了空间站最偏远的货运港区。
这里的设施明显老旧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燃料和臭氧味道。
最终他们在一艘飞船前停了下来。
凌修抬头看着眼前的“流浪者号”，不由得嘴角微微抽动。
这艘船……比他想象的还要破旧。
它的型号是早就停产的“开拓者”级中型勘探船，船体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刮痕和修补过的焊缝，有些地方甚至还带着焦黑的爆炸痕迹。
它就像一个从战场上退役、满身伤疤的老兵，沉默而固执地停泊在那里。
“欢迎来到我的船。”
凯伦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凌修没有说话，只是背着包，跟着她走上了舷梯。
船的内部和外部一样，充满了岁月的痕迹。
通道狭窄，灯光昏暗，到处都能看到***的管线和应急修补的痕迹。
凯伦带着他一路来到舰桥。
舰桥不大，但各种设备一应俱全只是型号都有些老旧。
一个穿着机械师工作服的女孩正在埋头修理一个控制台，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好奇地看了凌修一眼。
“这是我们的新领航员，凌修。”
凯伦介绍道，“这是我们的轮机长兼全船技师，小七。”
小七对他友好地点了点头。
凯伦指了指舰桥最前方，那个被弧形舷窗包围的独立座位：“那里是你的位置。
猴子，把幽海图谱的数据接口接过去。”
“好嘞，老大！”
瘦小的猴子立刻忙活起来。
凌修走到那个位置前，将背包放下。
这个领航员座位的设计，比“巨岩号”上的要专业得多，视野也更开阔。
他坐下来手指拂过冰冷的控制台，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数据导入完毕。”
猴子报告道。
凌修戴上神经连接头环，闭上了眼睛。
瞬间，庞大的数据流涌入他的脑海。
那是一幅无比复杂、庞大而混乱的星图。
无数条红色的黄色的灰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代表着不同时期、不同飞船记录下的幽海航线，其中大部分都标注着“危险”或“未知”。
这就是“遗忘之渊”的真面目。
一片被文明遗弃的充满荆棘的海洋。
而在他自己的脑海深处，那副黄金舰队的“幻象”依旧清晰。
他尝试着将那幅幻象的坐标，与眼前的星图进行比对。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但他无法抑制。
他调动精神力，开始在庞杂的数据中进行检索和匹配。
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但他的大脑此刻却像一台超高速的生物计算机，疯狂地运转着。
凯伦和船员们都看着他。
他们看到凌修闭着眼睛，眉头紧锁，脸色在数据流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老大，他……行不行啊？”
铁锤小声问。
凯伦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凌修。
她选择他，是一场赌博。
赌这个被所有人唾弃的疯子，或许真的藏着不为人知的本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突然，凌修睁开了眼睛，眼底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精光。
他找到了。
在图谱的一个角落，一片被标注为“极度危险，存在未知引力源”的区域，其能量波动特征，与他“看到”的那片紫色星云区域，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而那个地方，就在他们此行的目的地——“遗忘之渊”的深处。
“可以出发了。”
凌修抬起头，看着凯伦，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我己经规划好了航线。”
凯伦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和……狂热。
她心中一动，沉声下令：“‘流浪者号’，申请离港。
目标，遗忘之渊！”
破旧的勘探船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了泊位朝着那片未知的黑暗的星海，开始了它新的航行。
而坐在领航席上的凌修，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前方是宝藏还是深渊，他都要亲眼去看一看。
那支沉睡了三百年的黄金舰队，究竟在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