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入职与微笑KPI
冰冷的雨水像碎玻璃渣一样砸在廉价西装的外翻领子上，顺着脖颈往里灌，冻得他牙关都在打颤。
他唯一的财产——一把旧得快散架的自动折叠伞——正在他手里发出垂死般的***，金属骨架吱呀作响，努力对抗着能把行人掀翻的骤风。
整条东三街像被巨大的灰布裹着，路灯光线惨淡，只能照亮脚下泥泞的、不断汇聚的水洼。
空气里弥漫着城市湿冷的尾气和雨水特有的腥气，吸一口都带着铁锈味。
“078号巡查员陆溟，请注意！
第101条基础规则：人类于公共区域首立行走时，须保持口部肌肉上扬呈微笑状态。
检测到违规！
检测到违规！”
刺耳的电子蜂鸣毫无预兆地从伞柄内部炸开，声音尖利，活像被踩了脖子的劣质八音盒。
伞柄末端那个伪装成生产厂商标的小圆灯，爆发出刺目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红色警报光，一下下急促闪动，强硬地把他那张被风雨和坏心情冻僵的脸映照得像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陆溟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想扯动嘴角应付差事。
可肌肉僵得厉害，连日求职失败、最后莫名其妙被这个“规则管理局”当街摁住手腕套上冰凉的巡查员金属环的疲惫和荒诞感涌上来，沉重得嘴角都抬不动一毫米。
他手腕上那个冰凉、毫无生气的金属环——他的工牌兼枷锁——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只是个死物。
倒是手里的“规则标注笔（试用版）”，隔着湿透的袖子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古怪的暖意。
“纠正失败！
即将执行基础规则惩戒：‘公共设施的低度厌恶反应’。”
毫无感情的电子播报再次响起。
话音未落，右前方的人行道上，一个刚从地下检修口探出半个金属身子的街道清洁机器人猛地停住了。
它披着亮黄色的反光小马甲，圆溜溜的显示屏大眼本来正无神地扫描着地面脏污。
警报声一起，那两只像素眼“唰”地锁定了陆溟，红灯映在屏幕上格外瘆人。
小轮子发出“叽——”一声刺耳的摩擦声，笨拙又异常坚决地原地转了个圈，用方方的金属***对准陆溟，然后以一种近乎“龟缩”的姿态，慢吞吞地开始清理它前方几平米绝对没什么脏东西的空气。
嫌弃得干脆利落，毫不掩饰。
“行吧，连扫地的都看我不顺眼。”
陆溟认命地啐了一口混着雨水的唾沫，顶着那嗡嗡嗡狂闪红灯、像个移动警报器似的破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得像个嘲讽的红心眼，死死盯着他。
空旷的十字路口，除了风雨声，没车，也没人。
他站定在斑马线前。
红灯纹丝不动，伞柄的警报声则像催命符一样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十秒。
三十秒。
一分钟。
红光顽固得像焊死在灯架上。
陆溟深吸了一口混杂着雨水腥气和城市湿冷尾气的空气，调动起脸上僵硬的肌肉群，费了老大力气，终于把嘴角向上拉出一个标准的、完美的弧度——仅限于嘴唇，眼睛里没掺一丝笑意，纯粹是面部肌肉的机械操作。
肌肉拉扯的地方甚至隐隐作痛。
伞柄内部的蜂鸣像是被硬生生掐断了脖子，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滋滋声。
接着，那个干涩难听的电子音响起：“表情模拟…检测…合格。
基础惩戒状态…暂缓？
…重新计算环境反馈参数…警告解除！”
几乎就在那电子音吐出“解除”二字的刹那，十字路口那个顽固的红灯，毫无征兆地、甚至带着点卑躬屈膝的谄媚感，“刷”地一下变成了生机勃勃的绿色。
“啧，”陆溟看着绿灯，又低头瞅瞅伞柄上重新变成温和亮绿色的指示灯，嘴角那抹被迫上扬的弧度带上了一丝真实的讥诮，“原来是个吃假笑的软蛋。”
脚下的湿滑斑马线，此刻踩上去似乎都多了几分安全感。
他快步走过马路，裤腿溅起冰凉的水花。
任务终点——有着巨大拱形落地窗和哥特式尖顶的市立中央图书馆——像一个沉默的避难所矗立在雨幕尽头。
总算到了。
脑子里，那个被植入的巡查终端准时嗡嗡震动，冰冷的文字首接投射在意识里：078号巡查员陆溟：你的首个紧急任务。
坐标：中央图书馆第三阅览区。
异常现象：图书高频异常自燃。
携带装备：规则标注笔（试用版）。
核心指令：执行标注，介入规则运行，稳定异常区域信息逻辑边界。
倒计时：30分钟。
失败后果：信息熵流失接触，个体解构风险。
执行！
“解构风险？
不就是搞不好连渣都不剩么？”
陆溟把任务简报里的术语粗暴地翻译成自己能听懂的土话，压下心头的寒意，快步走向图书馆南侧的入口通道，那是通往任务区域的捷径。
厚重的双层防弹玻璃自动门，安静地矗立在廊道尽头。
还差三步。
门顶的传感器红灯一闪。
就在陆溟准备跨步而入的瞬间，那两扇光滑如镜、平时缓缓开启的玻璃门，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一推，带着一种惊人的、近乎“恶意”的迅疾，“唰！”
的一声，在他离门还有大半步远的地方，严丝合缝地合拢了！
巨大的力量带起的风声甚至扑打在他脸上，冰冷的玻璃门板倒映着他愕然的脸和额前滴水的刘海。
“……还没完没了是吧？”
陆溟看着玻璃门里自己被雨水淋得狼狈兮兮的影子，眼皮狠狠跳了两下。
看来是刚才红绿灯口的“低度厌恶”惩戒链还没断干净？
这鬼地方的公共服务，是带着情绪上岗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盯着门上的影子，调动起脸上那两块特定的肌肉。
嘴角再次咧开，熟练地扯出那个皮肉分离、毫无灵魂的“职业假笑”。
笑容刚成型。
面前那扇刚刚还拒人千里的厚重大门，立刻以一种截然不同的、优雅从容到令人发指的慢速，带着无声的电机动静，向两边滑开。
一股混合着干燥纸张、旧木头和空调暖气的气流涌出，柔和地包裹了他，但这股气味里，似乎隐隐多了一种…看戏般的嘲讽？
冷气和一股…不对劲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第三阅览区很大，环形设计的书架高达天花板，像巨大的沉默书墙。
此刻大部分阅读灯都熄灭着，只有深处靠落地窗的一角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目标位置：靠窗座位。
一个穿着灰色毛背心、头发花白像鸟巢的老大爷背对着入口方向，正安稳地坐在靠窗的扶手椅上。
他面前的大橡木书桌上，摊开着一本至少有十公分厚的硬壳大书，书页泛黄，装帧考究，像是什么了不得的古董。
老大爷看得入神，干枯的手指慢悠悠地翻过一页。
“滋——”刺耳的声音响起，异常清晰。
陆溟的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那页发黄的厚纸被翻起的瞬间，纸张的边缘像是被无形的手猛地按向一个烧红的烙铁，瞬间卷曲、炭化，变得漆黑！
一缕淡青色的烟雾伴随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从边缘袅袅升起。
而那老大爷，恍若未觉，慢悠悠地将这页正在燃烧的纸张翻了过去，平静地展开下一页。
整个过程，如同在表演一场诡异而专注的行为艺术。
烧一页？
好，就算意外。
连续烧？
这肯定就是任务说的“高频自燃”。
这老头，是被书的怨灵附身了还是怎么了？
没时间多想。
陆溟手腕一抖，那根冰冷的“规则标注笔（试用版）”无声地滑入他掌心。
细长的金属笔管泛着哑光的银白，握在手里竟微微发热，笔尖是一个微微凹陷的蓝宝石切割面，此刻正内部流淌着细微的、深蓝色的流光。
他没急着标注，目光扫过整个桌面区域。
书是真的在烧，但火焰和烟雾都极其微弱且被限定在书页边缘，没有蔓延，没有引燃任何东西，甚至没有发出该有的焦味以外的气味。
像是一场…被精心设计在纸上的微型火灾表演。
陆溟心里有了点判断。
他举起规则笔，笔尖对准那本还在“滋滋”作响的书，意念集中：规则描述：禁止恶意毁坏（恶意？
主观判定存在风险…调整措辞…）规则应用目标：指定图书规则约束形式：即时生效，实体锚定微不可闻的嗡鸣从笔身传来，笔尖蓝光大盛。
一股奇异的、仿佛能书写世界本质的微光沿着笔尖的凹面流淌而出，瞬间跨越空气，精准地烙印在泛黄书页的上方虚空。
半透明的、宛如激光雕刻的深蓝色文字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不容置疑的秩序感：强制规则：图书禁止自燃（任何形式）那蓝色光华闪烁了一下，随即如雪花般没入那本硬壳古书的封面，消失不见。
正在翻书的枯手，瞬间僵住了。
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的老人，像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整个人猛地一抖！
浑浊但还算清澈的老眼里，弥漫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孩童般的无辜。
他看看自己放在漆黑书页上的手指，又看看那卷曲焦黑的纸缘，再抬起头，茫然地寻找着这不寻常干涉的来源。
那缕催命的青烟消失了。
纸张边缘还在发黑，炭化的部分无法复原，但那股要摧毁整张书页的力量，消失了。
书页安安稳稳地躺着，只是一张不幸被损坏的、有着丑陋伤痕的旧纸。
阅览区里弥漫的那股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像是被稀释了无数倍，迅速变得淡不可闻，被旧书的霉味和空调冷气彻底取代。
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秩序感”，如同涟漪般以那本书为中心，扩散开一小片区域，让整个阅览空间都“稳定”了下来。
任务终端的嗡鸣柔和了许多：任务完成：异常现象“图书自燃（高频）”己中止。
规则标注生效范围：稳定。
逻辑边界修复度：95%（无害残留忽略）。
基础规则执行记录：+1。
分析：首次操作完成度良好，误差率低（非核心规则）。
绩效能量场：微量累积…一行细微如蝇头小字的莹绿色提示在他视野左下角一闪而逝。
绩效能量…这玩意儿似乎在他体内流转了一下，像一阵微弱却真实的暖流，虽然转瞬即逝，疲惫感却似乎减轻了一丁点。
“喂，小伙子，”苍老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仿佛大梦初醒的迷惑响起，老大爷终于注意到了门口的陆溟，“这本书，它怎么突然就不烧了？
我…我刚才就看看啊，真没对它干啥……”他一脸委屈，甚至用手指轻轻点了点焦黑的书页，像是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溟没说话。
他的目光从书和老人身上移开，穿透昏暗的阅读区，投向落地窗外。
雨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
霓虹灯广告牌的彩光在湿漉漉的街道和对面建筑上晕染开。
就在图书馆斜对角，一个巨大的24小时便利店的招牌亮得刺眼，尤其是那临街的透明冰柜，即使隔着雨幕也清晰可见。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凝固在冰柜上。
冰冷的白色雾气在里面翻滚，一瓶瓶饮料排列整齐。
但有些不对劲。
冰柜最底层的那排蓝色包装的酸奶区域，似乎…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不自然的白霜？
那霜厚得像裹了一层劣质糖衣，有些地方甚至微微裂开细小的缝隙。
这绝对不是正常的低温结霜效果。
绩效能量带来的那丝微弱暖意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冰冷取代。
冰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脑海里任务终端就微微一震，似乎捕捉到了他关注点的偏移，一个不带任何提示的、微小的红点标记“叮”的一声，浮现在意识地图上便利店的位置。
没有新任务。
只有那个突兀的、待调查的红点。
和一种萦绕不散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