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的声音穿过紧闭的门缝,像一根烧红的针,扎进我耳朵里。我缩在书桌底下,
平板电脑的蓝光映着脸上未干的泪痕——那上面,游戏战场的硝烟正浓,
远比摊在桌面上那本空白的数学练习册要真实、要痛快。 门被猛地推开,妈妈站在那里,
像一尊死亡的雕像。她的目光扫过摊开的游戏,扫过我慌忙藏起的手,
最后落在那片刺眼的白纸上。她冲过来,平板被一把抽走,屏幕上的激战瞬间化为一片漆黑。
“还给我!”我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跳起来去抢,声音又尖又利,刺破屋顶,
“你们根本不懂我!什么都不懂!” 爸爸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
眉头拧成了疙瘩:“不懂?不懂你半夜不睡觉打游戏?不懂你作业一个字不写?
不懂老师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他试图用他一贯的大道理来压服我,“小宇,
学习是你自己的责任,你这样……” “够了!”那瞬间我脑子嗡嗡作响,
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喷发,“责任责任责任!你们除了说这个还会说什么?
我就是笨!就是学不会!行了吧!”我撞开爸爸的手臂,冲回房间,把门狠狠摔上,
身体抵住门板滑坐在地。门外,是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那寂静像冰冷的水,慢慢漫上来,
淹没了我的脚踝、膝盖……整个世界只剩下无边的窒息。 隔天晚饭后,
家里的气氛依然沉重得像块铅。爸爸清了清嗓子,
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寻求共识的试探:“小宇,昨晚…我们都很激动。爸爸妈妈想跟你聊聊,
一起定个规矩。”他拿出一张纸,上面工整地写着“家庭公约”几个字。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第一条,学习,”妈妈声音温和却坚定,
“每天作业独立完成,遇到难题可以求助,但必须自己先思考尝试。
”她拿出一个沙漏放在桌上,“用这个帮你专注,25分钟一单元,休息5分钟。
” “第二条,电子产品,”爸爸接口,“每天晚饭后20分钟,是你的游戏时间,
时间一到,主动上交平板或手机。”他拿出一个厨房计时器,“用它提醒自己。
” “第三条,作息,”妈妈继续说,“晚上9点半,必须洗漱完毕上床准备睡觉。
” “最后,”爸爸看着我的眼睛,“每周日晚上,我们全家一起开个小会,
检查这一周公约执行得怎么样。做得好,周末奖励,比如去东湖公园骑车;如果违反了,
那下周的游戏时间就得相应减少。我们一起遵守,互相监督,爸爸妈妈也一样。
”他把那张公约推到我面前,旁边放了一支笔。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没有狂风暴雨的指责,没有不由分说的禁止,只有清晰得近乎透明的界限和规则。我沉默着,
拿起笔,在“小宇”那一栏后面,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沙漏里细沙开始无声流淌,第一次不是为了煎熬,
而是为了丈量一段我尚不熟悉的、名为自律的距离。 钢琴课依旧是我的噩梦。
坐在琴凳上,那一个个黑色小蝌蚪在五线谱上爬来爬去,看得我头晕眼花。
手指笨拙地按下去,弹出的声音干涩难听。烦躁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我猛地一推琴谱,
“不练了!烦死了!我根本就弹不好!”眼泪不争气地涌出来。
爸爸没有像往常那样沉下脸训斥。他走过来,没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居高临下,
而是直接盘腿坐在了我面前的地毯上,视线和我齐平。“小宇,”他的声音很平静,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理解,“还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你说过,想学会弹《小星星》,
等奶奶生日的时候弹给她听,给她一个惊喜。”他伸出手,轻轻把我推开的琴谱重新摆正,
“那是你自己选的目标,对不对?” 我抽噎着,
看着谱子上那首其实很简单的《小星星》。奶奶慈祥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我们不贪多,
”爸爸拿起沙漏,把里面的沙子倒掉一大半,“今天,就练开头这四小节,
沙漏里的沙子流完,就结束。你试试,就这四句,慢一点没关系,一个音一个音弹清楚。
”他把那个只装了少量沙子的沙漏翻转过来。 细沙开始流淌,像一道微小的金色瀑布。
我吸了吸鼻子,手指重新放回琴键。这次,我盯着那短短的几行谱子,一个音,
一个音地按下去。爸爸就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看着,没有催促,没有挑剔。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沙漏里的沙子也恰好流尽。那旋律依然磕磕绊绊,但不再是一团乱麻。
我抬起头,看到爸爸嘴角露出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冲我点了点头。那一刻,
压在心口沉甸甸的巨石,似乎松动了一丝缝隙,原来“坚持”这件事,并非遥不可及。
监督执行的日子,并不总是风平浪静。平板电脑被收走后,我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像丢了魂。好几次,我忍不住偷偷溜到爸妈卧室门外,耳朵贴在冰凉的门板上,
听着里面隐约传来游戏启动的音乐声——那是爸爸在检查时间。有一次,
我甚至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正好对上妈妈看过来的眼睛。她的眼神没有责备,
只是平静地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屏幕上,计时器红色的数字正在无情地跳动:00:03。
我脸上一阵发烫,默默关上了门。那“嘀嗒嘀嗒”的声音,像小锤子敲在心上,
清晰得让人无处可逃。 周日晚上,是“家庭公约检查日”。客厅的灯光明亮而柔和。
爸爸拿出记录的本子,上面有他画的表格,也有妈妈写的便签条。 “这周,学习方面,
”爸爸看着本子,“小宇基本都能按时开始作业,独立完成率不错,有三次求助记录,
主要集中在数学应用题上。做得很好,值得一颗星!
” 妈妈接着补充:“电子产品使用时间,”她顿了顿,看了我一眼,
“周一到周四都严格遵守了20分钟。周五……超时了3分钟。”我的头低了下去,
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不过,”妈妈的声音温和了些,“周六、周日都主动按时上交了,
并且没有偷偷使用。我们综合一下,算半颗星,下次要特别注意时间观念哦。
” “作息方面,”爸爸翻过一页,“九点半准时上床,有六天都做到了,
只有周三晚上因为整理书包晚了十分钟。整体很好,一颗星!” 最后,爸爸合上本子,
微笑着总结:“这周一共得了两颗半星!按约定,周末我们全家去东湖公园骑车!
”他变魔术似的拿出三张崭新的公园骑行卡,“明天就去!” 那卡片握在手里,硬硬的,
带着崭新的油墨味。它不是商店里买来的昂贵玩具,却比任何玩具都让我感到踏实和满足。
这三颗半星,是我自己用那些按捺住游戏冲动的瞬间、用那些咬着笔头冥思苦想的时刻,
一点一滴换来的。原来遵守规则带来的自由,是甜的。 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
妈妈坐在我对面,皱着眉,苦恼地捏着手里几张花花绿绿的卡牌。
这是我们约定的“朋友时间”——每周两个晚上,她放下一切,
陪我玩我最喜欢的《奇幻大陆》卡牌对战。 “等等等等!
”眼看我的“烈焰巨龙”就要一口吞掉她最后一张防御卡,妈妈急得直摆手,
像个耍赖的小女孩,“刚才那张‘冰霜护盾’不算!我忘记它有个‘冻结’效果了!
重来重来!”她抓了抓头发,脸微微涨红,完全没了平时督促我作业时的样子。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妈,耍赖可不行哦!战场上可没后悔药吃!
”看着她手忙脚乱地重新摆弄卡片,笨拙又认真的样子,一种奇异的暖流悄悄淌过心间。
这个在卡牌规则里晕头转向的妈妈,和那个检查我作业的妈妈,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哎,小宇,”妈妈终于摆好了牌,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
“你同桌那个叫李明的,今天体育课是不是又跟隔壁班的王强差点打起来?
我看你上次说他俩总不对付?”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纯粹的好奇,
没有一丝一毫“你应该跟谁玩”的说教意味。 这轻松的氛围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
轻易打开了我平时紧锁的心门。“嗨,李明那人就这样,”我一边出牌,一边撇撇嘴,
“打球动作大了点,王强就觉得他是故意的,心眼儿小呗!今天李明抢篮板,
胳膊肘不小心蹭到王强脸了,王强就炸了,
非说李明打人……”那些平时觉得不值一提或者不知如何开口的琐碎烦恼,
此刻像找到了出口的溪水,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妈妈专注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或者跟着我一起吐槽两句。灯光下,她的笑容松弛而温暖,这一刻,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的“妈妈”,
而是并肩坐在“战场”上、可以分享秘密和吐槽的“姐们儿”。 数学试卷发下来了,
那个鲜红的“76”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飞快地把卷子揉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