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拍打着我的意识堤岸。
天旋地转,视野里是惨白的天花板,那些规整的日光灯管在视野里扭曲、分裂、重叠,像一群狂乱飞舞的光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冷意。
我艰难地抬起手,视线勉强聚焦在那只手上——纤细,白皙,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浅粉色的珠光甲油。
这双手……不是我的。
这只手属于阮清梦。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猛地攥住了我的心脏,挤压得它疯狂擂动,几乎要从这陌生的胸腔里破膛而出。
七天前那场混乱的、荒谬的意外再次撕裂脑海:突如其来的黑暗,身体被无形力量猛烈撕扯的剧痛,再睁眼,我看到的便是镜子里阮清梦那双盛满同样惊惶的眼睛。
我们交换了。
安星河的灵魂,困在了阮清梦的身体里。
“呃……”一声压抑的、极度痛苦的***从喉咙深处挤出,像被砂纸磨过。
那声音带着属于阮清梦的独特音色,此刻却扭曲变形,浸满了纯粹的生理性煎熬。
心脏!
阮清梦的心脏!
它在这具年轻的胸腔里疯狂地、失控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得如同重锤砸向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钝痛。
我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像滴入水中的墨汁,迅速蔓延。
“清梦!
清梦!
坚持住!”
这声音……是我的声音。
真正的安星河的声音,正从“我”自己的嘴里发出,充满了撕裂般的恐惧。
我的身体——此刻正跪在身边,那张属于“我”的脸庞因惊惧而扭曲变形,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手,那双我曾无比熟悉、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正死死地、颤抖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量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这场景诡异得令人头皮发麻:我看着“自己”的脸,为“阮清梦”的濒死而崩溃。
“痛……”我终于又挤出一个字,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视线艰难地转向他。
我看到“我”那双眼睛里,属于安星河的、我自己的灵魂,正被巨大的、无法承受的绝望和恐惧一寸寸撕裂、吞噬。
那里面倒映着阮清梦濒死的脸,倒映着我正在消逝的躯壳。
救护车尖锐的笛声由远及近,像死神冰冷的召唤。
红蓝相间的光,刺破凝固的黑暗,透过窗户,疯狂地、无声地在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旋转、跳跃,将我们两张扭曲的脸庞涂抹上地狱般的颜色。
那闪烁的光,冰冷而急促,是生命倒计时的无声宣告。
担架的金属边缘冰凉刺骨,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肌肤。
我被粗暴地抬上去,身体像一片失重的落叶。
最后一眼,我看到“我”踉跄着跟上来,脸上糊满了泪水,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一遍遍重复着“清梦”的名字。
救护车的后门砰然关闭,隔绝了那张属于“我”的、写满绝望的脸庞。
车厢内,惨白的灯光下,医生护士的面孔模糊不清,像隔着毛玻璃。
各种仪器冰冷地贴上我的皮肤,发出单调而急促的“滴滴”声。
氧气面罩扣下来,塑料和橡胶的气味混合着消毒水,令人窒息。
意识像退潮般迅速远去。
最后的感知,是阮清梦的心脏——那颗年轻的心脏,在胸膛里,发出一声沉重而不甘的叹息,如同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