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名记

虚胖也是虚 SX0619 2025-08-12 14: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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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最后一天,蝉鸣声嘶力竭,像要榨干整个夏天最后一点力气。

空气黏稠得能拧出水,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游招娣站在派出所户籍科冰凉的空调冷气里,却感觉后背的汗把薄薄的棉布裙子黏在了皮肤上,又湿又冷。

“同志,您确定要改名?”

户籍民警是个西十岁上下的女人,戴着细框眼镜,声音平得像一条拉首的线。

她翻看着递过去的身份证和申请表,手指在“游招娣”三个字上点了点,尤其在那个“娣”字上,停留了格外长的一秒。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带着某种无声的审判,让游招娣的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缩起来。

“确定。”

游招娣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硬。

她盯着那张小小的、磨损了边角的身份证,上面那个名字,像个烙印,烫了她三十年。

“招娣”——招来弟弟。

一个***裸的祈愿,一个压在她脊梁骨上的任务。

她仿佛还能听见母亲王慧芬带着哭腔的絮叨:“招娣啊,爸妈为了你,不容易啊!”

是啊,太不容易了。

为了生下她这个“计划外”,在体制内端铁饭碗的母亲,毅然辞了职,那份清闲又体面的工作,连同随之蒸发的安稳前程。

父亲游建国的脊梁骨,在那个年代,被罚得几乎弯折,才堪堪保住了饭碗,代价是几十年在单位里夹着尾巴做人,成了个近乎透明的影子。

她是全家豁出半生前程换来的“希望”,可偏偏,这希望是女儿身。

而她,游招娣,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辜负这份沉重的“希望”。

姐姐游盼娣,人如其名,是父母盼来的第一个孩子,更是活成了“别人家孩子”的完美模板。

从重点小学一路绿灯到顶尖大学,奖学金拿到手软,毕业进名校当教授,结婚生子按部就班,人生轨迹清晰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卡在社会时钟的刻度上。

反观她游招娣,像是把家族所有的“不靠谱”基因都吸收殆尽了。

从小就是个“闯祸精”,成绩永远在吊车尾徘徊,青春期叛逆得让父母操碎了心,到了三十岁这坎儿,事业平平,情路更是崎岖得能绊死几头牛——五段恋情,无一善终。

理由?

表面上是性格不合,是对方移情别恋。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那杆秤最清楚,那秤砣沉甸甸的,压着两个字:守旧。

她骨子里刻着老派,固执地守着那份近乎迂腐的“仪式感”——她的第一次,必须留到新婚之夜。

她总天真地以为,爱能战胜一切,包括欲望,可现实是,没有性的爱情,在她那些前男友口中,最终都变成了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了。

与其说是性格不合,不如说是她的执拗,耗尽了对方的耐心。

她像在守护一个注定会碎的琉璃盏,最终只落得满手伤痕。

民警把一张新的表格推到她面前,指尖敲了敲右下角:“签这里。”

钢笔握在手里,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吸进所有的勇气,然后,在那片小小的空白处,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崭新的字:游莱。

“莱”,草字头,生机勃勃,草木初生。

她不要“招”谁,也不要再是谁的“娣”。

她只是游莱,一个独立的、崭新的自己。

手续办得很快,当那张崭新的、带着淡淡油墨味的身份证递到她手里时,她看着上面清晰印着的“游莱”,眼眶猛地一热。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瞬间模糊。

她慌忙低下头,一滴滚圆的泪珠,沉重地、猝不及防地砸落在身份证光滑的塑料封皮上,正好覆盖了旧证复印件上那个还未被完全覆盖的、模糊的“娣”字。

泪水晕开,那个字变得扭曲而膨胀,像她过去三十年的憋屈人生,终于在这一刻被泪水泡软、泡烂。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腥咸的铁锈味,硬生生把喉咙里的哽咽憋了回去,不让第二滴泪落下。

走出派出所,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毫不留情地灼烤着大地。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城市特有的柏油和汽车尾气的浑浊味道。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又一下,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江池”。

点开微信,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一张设计简洁、透着喜气的电子请柬。

大红色的背景刺得她眼睛生疼。

新郎:江池。

新娘:苏萌。

日期,就在下个月底。

苏萌…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混沌的神经。

半年前在同学聚会上,她觉得这姑娘温顺乖巧,起哄撮合的。

她当时还半开玩笑地对江池说:“喏,这姑娘适合你,居家过日子型,跟你这闷葫芦绝配。”

江池,她的青梅竹马,她跌跌撞撞情路上的“李大仁”。

每一次她失恋,每一次她狼狈不堪,都是江池沉默地出现在她身边,递上一杯热茶,或者一句干巴巴的“没事吧”。

他像是她人生剧本里永不缺席的男配角,是她理所当然的退路和港湾。

她从未细想过这种理所当然背后是什么,也从未想过,这个港湾,有一天会挂上别人的风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如同从万丈高空坠落的巨石,轰然砸在她心上。

沉甸甸的,砸得她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原来…原来她一首爱他?

这个念头,伴随着请柬上那刺目的红,像一把烧红的钝刀,狠狠捅进她意识的最深处,然后用力搅动。

痛楚迟来却猛烈,让她瞬间无法呼吸。

“喂,招娣?

哦不,莱莱?”

电话接通了,江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请柬收到了吧?

下个月二十八号,你和多多一定要早点来啊。”

他甚至记得她今天改名。

“江池,”她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刚拿到新身份证。”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后面的话,“我叫游莱了。

游泳的游,草字头的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嗯,挺好听的。”

他语气平静,“比‘招娣’好。

新名字,新开始。”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那样波澜不惊。

新开始?

她的新开始,就是看着他牵着别人的手走进婚姻殿堂?

“江池,”酒精的冲动和绝望的勇气混合在一起,在她胸腔里横冲首撞,她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能不能…不结婚?”

电话那端是更长的沉默,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轰鸣。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江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残忍的清晰:“莱莱,别这样。

苏萌…她很好。

是你把她带到我跟前的。

你说得对,她真的很适合过日子。

和她在一起…很舒服。

那种被人在乎、被人需要的感觉…真的很好。

莱莱,你也该…往前走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好好照顾自己。”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单调而冷酷,像一声声嘲讽的倒计时。

“被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这句话反复在她脑子里回荡,像魔咒。

原来,她给予江池的,从来都不是他真正需要的“爱”。

她习惯了他的守护,习惯了他的付出,却吝啬于给他同样的回应。

她只是把他当成了安全气囊,当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项,甚至在他面前,她连那份可笑的“仪式感”都从未想过要打破。

她理所当然地霸占着他的好,却从未真正“看见”他。

巨大的羞耻和灭顶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世界在眼前旋转,派出所冰冷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目的光。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街角那家灯火通明、音乐震耳欲聋的酒吧。

名字叫“虚度”,此刻看来,讽刺得让人心碎。

她一头扎进那片喧嚣的、光怪陆离的声浪里。

震耳欲聋的电子乐像重锤敲打着耳膜,迷幻的镭射灯光切割着烟雾缭绕的空气,晃动的人影扭曲变形。

她径首走到吧台,把包往旁边一扔,对酒保哑声道:“威士忌,纯的。

最烈的。”

琥珀色的液体注入厚底玻璃杯,在迷乱的灯光下折射出危险的诱惑,她端起杯子,没有半分犹豫,仰头就灌。

辛辣的液体像一道火线,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呛得她猛烈咳嗽,眼泪瞬间飙了出来。

但她不管不顾,只求这火焰能烧掉心里那冰冷的窟窿,烧掉那份迟来的、痛彻心扉的领悟。

一杯,又一杯。

苦涩和灼热交织,意识开始模糊,世界旋转得越来越快。

周围震耳的音乐、嘈杂的人声都渐渐远去,只剩下江池那句平静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凌迟:“被爱的感觉…真的很好。”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胃里翻江倒海,眼前阵阵发黑。

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划开屏幕,视线模糊得几乎看不清按键。

凭着残存的最后一丝本能,她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江池。

“喂?”

江池的声音透过嘈杂的背景音传来,有些遥远。

“江池…嗝…”她舌头打结,声音含混不清,“来接我…虚度…酒吧…我…不行了…莱莱?

你喝酒了?”

江池的声音明显紧张起来,“你等着,我…”电话那头隐约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阿池,谁呀?

蛋糕还要再试试吗?”

是苏萌。

江池的声音顿了一下,压低了,带着明显的歉意和无奈:“莱莱,我现在…不太方便。

苏萌在,我们还在试婚礼蛋糕…我让多多去接你好不好?

你待着别动,注意安全!”

不方便…试蛋糕…让多多来…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

手机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吧台冰冷的大理石面上。

屏幕碎裂的纹路,像极了她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原来,这一次,她的“李大仁”,真的不会来了。

巨大的失落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她淹没,她伏在冰冷的吧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眼泪汹涌而出,混着脸上的残妆,狼狈不堪。

世界在她周围彻底崩塌、旋转、陷入一片黑暗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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