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躺了许久,那股暖流在体内缓缓流转,虽微弱,却像一捧星火,稳住了他摇摇欲坠的生机。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虽仍无力,却己能感受到肌肉的牵引。
这在半个时辰前,是绝无可能的事。
“灵酿……养气散……”他低声念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指尖摩挲着那个粗糙的纸包。
纸包不大,入手轻飘飘的,却仿佛沉甸甸压在他心上。
前世的他,半生颠沛,从织席贩履到割据一方,见过太多人心诡谲,也受过太多假意真情。
燕狂徒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样,那句“看你顺眼”的轻佻,背后藏着的究竟是偶然的善念,还是未说出口的深意?
玄德猜不透,也暂时无力去猜。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他挣扎着侧过身,用胳膊肘撑着炕沿,一点点挪到炕边。
双脚落地时,膝盖一软,险些栽倒。
他扶着土墙喘息片刻,望着地上那只豁口的破碗——燕狂徒留下的,碗底还沾着些灵酿的残渍。
他挪到水缸边,缸里的水不多,浮着层薄薄的冰碴。
他舀了半碗,用冻得发僵的手捧着,小口小口地喝。
冰水入喉,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拆开纸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麻纸,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几种植物的模样,旁边标注着简单的名称和用量:“青叶草三钱,生于阴坡石缝赤根花一朵,需晨露未晞时采铁线藤半尺,去老皮……”字迹潦草,却意外地清晰。
玄德前世虽不谙岐黄,却也识得些草药的粗浅道理,看得出这方子虽是基础,却配伍严谨,正是针对他这种长期亏空的身子。
“乡邻偶尔接济……”原主的记忆碎片浮现。
这村子叫“石洼村”,不过十几户人家,都靠着几亩薄田和上山采药换些粮食过活。
村后便是连绵的青山,名为“断云峰”,据说深处有妖兽出没,寻常村民只敢在山脚一带活动。
玄德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中渐渐凝聚起一丝清明。
前世他能聚拢关张,三顾茅庐,请出卧龙,靠的从不是匹夫之勇,而是识人善用的眼光,和那份“欲伸大义于天下”的初心。
如今身处异世,没了汉室的旗号,没了旧部的追随,甚至连一副健康的体魄都没有,但那颗历经沉浮的心,还在胸腔里跳动。
“拳头硬才是道理……”燕狂徒的话再次回响。
玄德深吸一口气。
乱世之中,无论哪个世界,强弱都是根本。
但他更明白,仅凭武力,终究是无源之水。
只是眼下,他连“强”的边都摸不到,只能先从这副身子开始。
他将药方仔细折好,藏进怀里,又找了件更厚实些的补丁衣服套上。
衣服虽破旧,却还干净,是原主爹娘留下的。
推开门,冷风卷着细小的雪沫子扑面而来,他缩了缩脖子,却没有退回。
石洼村的村民大多淳朴,见他出门,几个在屋檐下晒柴的老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玄德娃,你咋起来了?”
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开口,声音沙哑,“病还没好利索,快回屋去。”
“李伯,”玄德拱手,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带着股不同于往日的沉稳,“我想上山采点药,身子骨总躺着也不是办法。”
老汉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向来沉默寡言的孩子会说出这话。
往年原主病了,都是躺着等死一般,全靠乡邻你送个窝头、我端碗热汤才熬过去。
“山上冷,还有雪,你这身子……不妨事,”玄德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依稀能看出几分前世那个“刘皇叔”的影子,“就在山脚转转,采不到就回来。”
他没再多说,转身朝着村后的山路走去。
脚下的路结着薄冰,有些滑,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稳了才敢迈下一步。
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他却浑不在意,只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路边的石缝和枯草。
根据药方上的描述,青叶草是最容易找到的。
他记得原主的记忆里,村口那片背阴的坡地上似乎见过。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果然在一块巨大的岩石背面找到了几株贴着地皮生长的青叶草。
叶片呈暗绿色,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和药方上画的一般无二。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将草连根挖起,抖掉泥土,放进带来的竹篮里。
指尖触到草叶上的寒霜,冻得发麻,他却觉得心里踏实。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靠自己迈出的第一步。
采够了青叶草,他又循着记忆去找赤根花。
这花耐寒,花期在冬末,根茎是赤色的,故而得名。
他在一片背风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三朵,花瓣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像极了前世见过的梅花,却更小巧些。
至于铁线藤,他转了许久也没见到。
天色渐暗,山风更冷了,他的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累的。
“罢了,先回去吧。”
他喘了口气,看着竹篮里的药草,虽不齐全,却也不算空手而归。
往回走时,夕阳正落在断云峰的山脊上,给皑皑白雪镀上了一层金红的光晕。
玄德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村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豪情。
白帝城的遗憾,或许永远无法弥补。
但这片陌生的玄天大陆,却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没有了匡扶汉室的重担,他是否能活得更纯粹些?
不,或许不是纯粹,而是换一种方式。
前世他为仁义奔波,为天下计,却终究没能逆天改命。
这一世,他要先为自己活,养好这具身体,看清这个世界,然后……他不知道“然后”是什么,但他知道,不能再像原主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回到家时,天色己黑透。
他生了堆火,将青叶草和赤根花按照药方上的比例放进陶罐里,添了水,在火上慢慢煮。
药香很快弥漫开来,不算浓郁,却带着股草木的清气。
药煮好后,他倒出一碗,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微苦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不像寻常草药那般难咽,反而有种淡淡的回甘。
喝完药,他躺在炕上,感觉那股暖意比燕狂徒留下的灵酿更绵长些。
他摸了摸怀里的药方,又想起燕狂徒临走时那句“有缘再见”。
这个叫燕狂徒的风流乞丐,究竟是什么人?
他说自己根骨不错,又留下药方,仅仅是“看顺眼”吗?
玄德闭上眼睛,不再多想。
无论如何,这份情,他记下了。
窗外的雪似乎下大了,簌簌地响。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这一夜,或许能睡个安稳觉。
而在他不知道的村外山道上,一个穿着破烂长衫的身影正踏雪而行,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时不时喝上一口。
“这小子……倒比想象中更像那么回事。”
燕狂徒望着石洼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根骨奇佳,偏偏性子沉得像口老井,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灌了口酒,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风雪弥漫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句轻吟随风飘散:“玄德么……这名字,倒也配得上这份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