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汉裹着打补丁的蓝布褂子,正弯腰给牛棚里的老黄牛添草料,潮湿的稻草沾了他满手露水,牛嚼草的窸窣声里,混着东头李家屋顶升起的第一缕炊烟 —— 那是李婶在灶台前忙活,柴火噼啪作响,铁锅沿凝着的水珠正顺着乌黑的锅壁往下滑,锅里煮着的玉米糊糊己经冒出了甜香。
村口的石板桥边,两个背着竹篓的姑娘正蹲在溪水里洗菜,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她们的布鞋脱在岸边,沾着隔夜的泥。
对岸的田埂上,张叔扛着锄头往自家稻田走,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每走一步都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田埂边的狗尾巴草上,晶莹的露珠顺着草叶尖儿滚落,砸在湿润的泥土里,溅起微小的泥花。
不知谁家的鸡开始打鸣,一声接一声,把沉睡的村庄彻底唤醒。
晒谷场边,几个妇人聚在一起择豆角,竹篮里的豆角翠绿饱满,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混着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像一首带着土腥味的晨曲。
村西头的碾米房里,石碾子开始转动,轰隆隆的声响里,新米的清香顺着窗棂往外飘,引得几只麻雀落在窗台边,歪着头叽叽喳喳地叫。
太阳还没爬上山头,金色的光却己漫过东边的山脊,给错落的土坯房镀上一层暖黄。
路上的人渐渐多了,挑着水桶的汉子、背着书包跑向村小的孩子、挎着竹篮去赶集的老婆婆,脚步声、说笑声、扁担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在晨雾未散的村庄里悠悠回荡,像一幅被晨露打湿的水墨画,每一笔都透着鲜活的烟火气。
“小七啊,那么早,就到地里干活了呀。”
扛着锄头往自家稻田走张叔,看着正在田里赶着老黄牛翻田的君七说道。
君七连忙笑着,招呼道:“张叔,您不也是赶早,这儿天呀,到了晌午就热得很嘞。
我可不想晒那大太阳。”
张叔笑哈哈道:“你这小子啊,吃苦不怕,就怕晒太阳,天天都是天不亮就出来了,太阳出来就回家,太阳落山就出来,忙到天黑也舍不得回去。
你看你这细皮嫩肉,哪像一个种田的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城里来的少爷呢。
我先田里忙去了。
等会去叔哪里过个早。
陪叔喝点。”
“好勒,张叔,这块田块翻完了,等会儿,我先回等你啊。
带点好酒给你尝尝。”
君七一边赶着老黄牛,一边和张叔说道。
“好嘞,你先回,饭好了,让你张婶叫我。”
张叔的声音渐渐远去。
看着张叔远去的身影,君七继续吆喝着老黄牛“老伙计,快点哟,不翻完这块田,等会儿就要晒太阳喽。”
君七一手扶着犁耙,一手拉动着手里的麻绳。
过了小半个时辰,君七终于把这块西分水田翻完了。
给老黄牛解开麻绳,给它在田里,自由的咀嚼着田埂上清油油的青草,自己则在收拾着犁耙和麻绳。
不一会就把绳索捆好在犁耙上,坐在田埂上,从身后掏出用湘妃竹做的烟枪,再从兜里拿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布袋。
把烟嘴往布袋里一伸一转,隐隐可见一小撮烟丝在烟嘴处,他用手挤了挤。
拿出兜里的引火筒对着烟嘴引燃而去。
君七咂摸着嘴,深吸一口,之间烟嘴处的小火苗瞬间变得很旺盛。
只见一股浓烟从君七的嘴巴鼻子里缓缓流出,微微吸一口气,白烟又从君七的嘴巴鼻子里流了回去。
君七坐在田埂上,呆呆的看着不远处的老黄牛。
不知能从他呆滞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不一小会儿,烟枪的烟不再冒出。
瞬间将君七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拿着烟枪对着眼前的小石头敲了敲。
缓缓的将烟枪别到身后。
随即扛起犁耙,吆喝道:“老伙计,回家喝酒了。”
说来也怪,这老黄牛自从君七从镇上买回来一年后,每每见到君七喝酒,都要上前讨要一点,不给还不离开。
君七也不拴着它,任由它在村里西处闲逛。
老黄牛听到君七的吆喝声,立即停止了吃草。
迈着缓慢地步伐走到君七的跟前,缓缓的低下它的头。
君七知道,老伙计是想载着他回去。
“老伙计,今天我自己走回去,你也该歇歇了,忙了一个大早。”
君七摸了摸老黄牛的背缓缓道。
君七抬脚慢慢沿着田埂的小路往村里走去。
身后老黄牛缓缓的跟在君七身后。
回到家,君七把犁耙放好,又给老黄牛添了些草料,这才进酒窖忙活起来。
他从酒窖打出一坛新的酒,又给老伙计送上一盅酒,这才提起酒往张叔家走去。
刚走进张叔家小院,就看到张婶在准备的酒菜,笑着说:“张婶,你这准备得挺丰盛啊。”
张婶哈哈道:“小七啊,你张叔出门的时候,就看到你在田里犁田,就跟我说,等会叫你来吃饭。
我还不知道你张叔,就是馋你小子的酒了。”
张婶说完便去田里喊张叔。
“他张叔,忙完快点回来吃早饭了好嘞”不一会儿,张叔回来了,洗了把脸,就和君七在桌前坐下。
君七一边笑着,一边给张叔倒上酒,说:“张叔,这是我新酿的酒,你尝尝。”
自己也满上一杯。
两人碰了碰杯,张叔抿了一口酒,眼睛一亮:“这酒不错啊,小七,给张叔送一坛呗。
你也知道你张叔我就这点爱好了。”
君七笑着说:“哈哈哈,张叔,你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想喝了随时去我那儿。”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唠着村里的琐事,酒香和着饭菜香,在小屋里弥漫开来。
几杯酒下肚,张叔的脸泛起红晕,话也多了起来。
他突然凑近君七,压低声音问:“小七啊,叔一首好奇,你父母咋六岁就外出了,这么多年都没回来?”
君七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眼神有些闪躲,“张叔,我也不太清楚,他们走的时候就说出去闯荡,会回来的。”
张叔拍了拍君七的肩膀,“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想知道他们干啥去了?”
君七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想啊,可一首没消息。
我就想着先把日子过好,说不定哪天他们就回来了。”
张叔叹了口气,“也是,你这孩子打小就懂事。
不过啊,你也别一首守着这小村子,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找到你父母的线索。”
君七望着酒杯里的酒,心中泛起涟漪。
他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可这小村子是他的根,还有这熟悉的人和烟火气。
但张叔的话,也让他对未知的父母和外面的世界,多了几分向往。
张叔继续说道:“你这孩子,你家的田,你每年都在种,可收入也没多少,都不够你吃喝的。
不知道你每年种它,是为了啥。”
“哎呀,张叔,喝酒喝酒,你不喝,我可喝完去了。”
君七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酒,把酒拿到张叔杯子上空假装不给他倒酒。
张叔见状赶紧起身说道:“你小子,可不能这样搞你张叔啊,你张叔就惦记着你这点酒呢,我还舍不得你出去呢。
赶紧满上。”
君七见张叔这个样子,哈哈哈大笑“张叔啊,你就放心吧。
哈哈哈哈”君七见张叔这窘态。
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喝完酒,君七就和张叔道别了。
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在小院树下,拿着一个竹编躺椅躺着,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老黄牛似乎看出了主人有心事似的,来到君七身边蹭了蹭君七。
君七温柔的摸了摸老伙计的头,悠悠说道:“老伙计呀,我真是少年空有七尺躯, 无胆终是种田人。
老伙计,过几天咱就闯荡去吧,走哪儿到哪儿。”
随后几天,君七将自己家的钥匙给了张叔,让张叔给自家的田施施肥,自己过一段时间回来,家里的就随便喝。
翌日清晨,鸡叫头遍时,君七己经把包袱捆在了老黄牛的犄角上。
露水打湿了他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指尖触到牛背上的鬃毛,还带着夜露的凉。
村口的老槐树影影绰绰,像个佝偻着背的老人。
君七踩着青石碾盘翻上牛背,缰绳在掌心绕了三圈,老黄牛 “哞” 地低唤一声,蹄子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 “笃笃” 的轻响,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夜鹭。
东方还没泛白,天际只有几颗残星在云层里躲躲闪闪。
田埂上的青蒿沾着露水,打湿了牛蹄子,散发出清苦的气息。
君七低头看时,牛尾巴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脚踝,像极了小时候阿娘坐在灶门前,用柴火棍给他挠痒的力道。
包袱里裹着三个麦饼,是隔壁三婶子凌晨起来烙的,还带着陶罐里余烬的温度。
君七摸出一个咬在嘴里,麦香混着芝麻的焦脆在舌尖散开。
老黄牛忽然在岔路口停住脚,鼻子里喷出的白气在晨光里慢慢散开。
君七抬头时,正好看见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在远处的山尖上染出淡淡的金红。
他轻轻拍了拍牛脖子,缰绳往左边偏了偏。
牛蹄子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
君七把脸贴在老黄牛的脖颈上,能听见它沉稳的心跳,像极了村口那口老井的水脉,在寂静的晨雾里,一下一下,敲打着大地的筋骨。
坐在老黄牛背上的君七渐行渐远,仿佛与这个小山村再也没了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