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魔鬼！
热搜榜前五，血淋淋挂着同一条：“魔鬼当街重伤三学童！”
点进去，评论区俨然人间炼狱模拟器，唾沫星子汇成滔天洪水。
“魔鬼！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必须***！
立刻！
马上！”
“三个花骨朵啊！
畜生都不如！
凌迟！
千刀万剐！”
“@平安云城 你们还在等什么？
等过年吗？
枪毙！
立刻枪毙！”
血红感叹号排山倒海，像一片片愤怒的刀片，誓要将屏幕那头看不见的“魔鬼”凌迟处死。
偶尔有零星微弱的声音，试图从滔天巨浪中冒头：“听说……那三个孩子，长期霸凌他女儿，往死里欺负那种……”沉默。
短暂的沉默。
随后，是更加狂暴的声浪。
“霸凌？！
霸凌就是伤人的理由？！
碰你一下就得死？
这什么狗屁逻辑！”
“洗地的***！
魔鬼就该下地狱！”
民意汹涌，要求***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在网上炸开了！
---云城市第一看守所。
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合拢，隔绝了外面八月黏稠滚烫的空气。
董芳芳紧了紧肩上那只印着“云城在线”LOGO、略显廉价的采访包。
深吸一口气。
那包带子勒得她肩胛骨生疼。
再加上自己所处的环境。
让她有种窒息感。
走廊空旷阴森。
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单调的“滋滋”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味道。
每一步，踏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走廊空挡，回声都清晰得瘆人。
带路的狱卒面无表情，来到各接见室、。
“董记者，人就关这儿。”
狱卒掏出钥匙串，打开门。
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侧头瞥了董芳芳一眼，提醒着。
“上头交代了，采访时间有限，还有，注意点，别***他。”
“明白，谢谢。”
董芳芳努力镇定，手心却微微沁出了汗。
理了理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挺首了背脊，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害怕。
她脑子里预演了无数遍：面对一个冷血重伤三个小学生的恶魔，该如何犀利发问？
如何捕捉对方哪怕一丝丝的悔意？
如何写出引爆眼球的深度报道？
标题她都想好了——《铁窗后的恶魔：首击三童重伤案的凶手》。
董芳芳调整好表情，将职业性的锐利目光投向对面。
看了下手上的材料，宋远景？
这名字好熟，好像自己在哪里见过。
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准备发出第一个掷地有声的问题。
然后，她僵住了。
预想中，凶手的凶戾、阴鸷、或者至少是麻木的冷硬……通通没有。
狭窄的接见室室里。
一个穿着橘黄色看守所马甲的男人，背对着门，蹲在墙角。
肩膀一耸一耸。
发出一种类似幼兽呜咽般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在对墙角说话。
他似乎察觉到门外的目光，慢吞吞地、笨拙地转过身。
却没有坐在座位上，只是呆滞的看了过来一张胡子拉碴、沾着灰尘和不明污渍的脸。
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像个蒙了厚厚灰尘的玻璃球。
嘴角咧开一个奇怪的弧度，口水不受控制地，沿着歪斜的下巴淌下来，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滴落在同样脏污的马甲前襟。
他看见董芳芳，喉咙里发出“嗬嗬”两声短促、意义不明的音节，然后，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傻笑。
看到行凶者的样子。
董芳芳精心准备的第一个问题，卡死在喉咙里。
她张着嘴，职业性的锐利，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纯粹的错愕和茫然。
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旁的狱卒，“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狱卒嘴角向下撇了撇，压低了声音：“喏，就这样，抓进来的时候就这样，问啥都不说，就傻笑流口水，所里初步判断……”他顿了顿，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弱智。”
弱智？
董芳芳脑子“嗡”的一声。
公司派她来，是让她“深挖人性之恶”、“剖析社会之痛”，不是让她来参观特殊教育展的！
看着囚室里那个依旧对着空气傻笑、口水滴答的男人。
一股强烈的荒谬感冲上头顶。
“弱智？”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声音因为不敢置信而微微发颤。
“一个弱智……捅受伤三个十岁孩子？
你们确定？”
她指着门里。
“他这个样子，怎么策划？
怎么动手？
你们查清楚了？”
狱卒皱了皱眉，显然对记者的质疑有些不满。
“现场目击者好几个！
凶器——一根磨尖的糖葫芦竹签子，就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上面全是血！
三个孩子都倒在他眼前，不是他干的还能是谁？
至于他，是不是装的，我们也无法确定，在等医院那边的鉴定结果……”董芳芳被噎得说不出话。
眼前之人的确是行凶者？？
可是。
看着这个流着口水傻笑的男人。
真就和“冷血重伤三个小学生”的魔鬼形象，联系不到一起！
她看着囚室里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行凶者”，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预想中的猎魔之旅，还没开始，就一脚踏进了荒诞剧的片场。
采访？
还采个屁！
对着一个只会傻笑流口水的人，她能问出什么？
问他杀人动机？
问他作案过程？
问他后不后悔？
问个弱智？
问个神经病这种问题？
董芳芳甚至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有些多余了。
深吸一口气。
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
职业本能终究占了上风。
就算是个傻子。
他也是这场滔天风暴的核心。
真相……或许就藏在这个傻子背后的迷雾里。
她拿出录音笔。
凑近观察。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缓，试图唤醒对方一丝交流的可能。
“你好？
能听到我说话吗？
你叫什么名字？
是叫宋远景吗？”
男人依旧傻笑着，口水滴落在衣襟上，聚成一小滩深色的湿痕。
伸出脏兮兮的手指，开始抠囚室墙壁上剥落的灰皮，闲的有些害怕，有些急促，对董芳芳的声音置若罔闻。
“你认识那三个孩子吗？
红星小学三年级的，张子豪、李伟、王鹏？”
董芳芳念出网上早己公开的死者名字，紧紧盯着男人的脸。
毫无反应。
凶手抠下一小块黄色的墙皮，貌似是干涸的鼻屎。
好奇地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然后……就那样堂而皇之的塞进了嘴里。
“呕……”董芳芳胃里一阵翻滚，猛地别开脸，差点当场吐出来。
“你看，没用吧？”
狱卒在一旁也是满脸无奈。
“问也白问。
董记者，我看你……他家人呢？”
董芳芳打断他，声音有些急促，“他总有家人吧？
他女儿呢？”
她想起了那个“被霸凌的女儿”。
狱卒愣了一下。
显然没料到记者会突然问这个。
“他家人？
早没了！
就剩个闺女，叫……好像叫小蕊？”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补充道，“那小姑娘……情况也不太好。”
“我能见见他女儿吗？”
董芳芳立刻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