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施暴者
“啊——!”
一声短促到几乎劈裂的、属于幼童的极致尖叫,从翻滚的烟尘里猛地炸开!
那声音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烟尘稍散。
一个瘦小得几乎能被一阵风吹跑的身影,蜷缩在墙角。
看着眼前这凶神恶煞的众人,像只被剥光了皮毛丢在雪地里等死的小兽。
她就是小蕊,宋小蕊。
穿着洗得发白、明显大了一号的旧T恤。
胳膊腿细得像麻杆,还带着绷带,脸上毫无血色。
只有那双因为过度惊骇,而瞪得溜圆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活物的气息。
“我没有!”
她突然像被烫到一样弹起来,背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的尖锐划破死寂。
“我爸不是杀人犯!
不是!!”
这微弱的辩解,却激起了这群人的愤怒。
“放你娘的屁!”
刚才踹门的花背男——张子豪的二叔,张彪——第一个炸了。
他一步跨过倒塌的门板残骸,巨大的阴影瞬间将小蕊完全笼罩。
他脸上的横肉因暴怒而扭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小蕊脸上。
“当街!
光天化日!
多少双眼睛看着!
你那个傻子爹,把子豪给杀了!
你还敢狡辩?!
啊?!”
他身后的张家人,一个个眼神淬毒,恨不得用目光将小蕊凌迟。
“就是!
当我们瞎啊?”
一个穿着昂贵真丝连衣裙、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老太太——张子豪的奶奶,尖利的声音像刀子刮锅底。
“你爸是弱智,是疯子!
你以为我们也跟你爸一样,脑子被门夹了?!
弱智生出来的小贱种,嘴还挺硬!”
“打死她!
打死这个神经病杀人犯的野种!”
人群里有人嘶吼,点燃了最后的引线。
“对!
打死她!
给豪豪报仇!”
“打死她!”
***彻底压过了最后一丝名为“人性”的遮羞布。
拳头。
穿着硬底皮鞋的脚。
粗糙、沾着泥污和油渍的手掌。
带着恶毒的咒骂。
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个蜷缩在墙角,毫无反抗能力的瘦小身躯!
“我爸不是!
他不是神经病!”
小蕊在雨点般的殴打中徒劳地蜷缩、翻滚,用细弱的胳膊徒劳地护住头脸。
“我爸……我爸是大能人!
他……他为祖国做过大贡献!
他说过……祖国……祖国会保护我们的!
你们等着!
祖国会惩罚你们的!
会惩罚你们的——!”
她嘶喊着,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信仰和控诉。
这在她看来是父亲最后、也是唯一的护身符。
“大能人?
贡献?
我呸!”
张彪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一脚狠狠踹在小蕊的肋骨上,发出沉闷的“咚”声,“保护你?
祖国保护你个杀人犯的野种?
老子今天就是你的报应!
惩罚?
老子先惩罚你!”
“小***还敢咒我们?!”
张奶奶气得浑身哆嗦,翡翠戒指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打!
往死里打!
看你的祖国来不来救你!”
殴打骤然升级。
咒骂声、拳脚到肉的闷响、骨头与地面撞击的脆响、小蕊越来越微弱、最终变成不成调呜咽的痛呼……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地狱的协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雨点般的击打,毫无征兆地停了。
小蕊像一摊被彻底撕碎的破布娃娃,一动不动地瘫在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
额角豁开一道口子,暗红的血混着灰土,糊了小半张脸,蜿蜒流进脖颈。
嘴角也破了,淌着血丝。
她小小的身体,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没有任何声息。
只有胸口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起伏……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暴徒们粗重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有人看着地上那团小小的,了无生气的影子,声音开始发颤,“彪哥……好像……没动静了?
不……不会……真打受伤吧?”
张彪——那个花臂纹身爬满粗壮胳膊的二叔。
喘着粗气,脸上横肉跳动,凶戾的目光扫过小蕊。
没有丝毫怜悯。
只有一种发泄后的扭曲快意和满不在乎。
他喉咙里咕哝一声,朝着小蕊毫无知觉的脸,“呸!”
地啐出一口浓黄的黏痰,精准地糊在她染血的额角上。
“打受伤更好!”
他声音像砂纸摩擦,带着残忍的轻松,“省得活着浪费粮食,长大了也是个祸害!
跟她那傻爹一样,活着就是造孽!”
“可……可这是杀人啊……”刚才出声的人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脸色发白。
“杀人?”
张彪猛地扭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去,带着***裸的蔑视和一种属于上位者的的傲慢。
“她爸杀了我家豪豪!
三条命!
三条金疙瘩一样的命!
打死她个小贱种怎么了?
嗯?
不就一条贱命?
值几个钱?
一百万?
两百万?”
他嗤笑一声,拍了拍鼓囊囊的钱包位置,仿佛在拍死一只苍蝇。
“我们张家赔得起!
老子赔她十条命都够!
可我那多好的豪豪啊……就这么没了……没了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痛。
张奶奶立刻配合地嚎哭起来,不打雷不下雨。
“我的乖孙啊!
我的心肝啊!
被那挨千刀的傻子祸害了啊!
这杀人犯的崽子,打死活该!
打死活该!
老天爷都看着呢!”
她边哭嚎着,边颤巍巍地走上前,朝着地上生死不知的小蕊,也狠狠地、带着刻骨仇恨地,“呸!”
啐了一口浓痰,正中小蕊毫无血色的脸颊。
“行了!
晦气!”
张彪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
“走!
都走!
看着这贱种就恶心!
让她自生自灭!”
他嫌恶地踢开脚边一块门板碎片,率先转身。
跨过废墟,走向外面依旧闷热。
嘴上说没事,却也是担心真出人命……其他人互相看了看,眼底残留着暴戾褪去后,也带着些许惊悸和后怕。
但很快,被领头人的蛮横和张家的“底气”所安抚。
没人再多看地上那团小小的,被血污和痰迹覆盖的身影一眼。
纷纷低着头,跟着张彪鱼贯而出。
脚步声杂乱地消失在通往地面的楼梯口。
地下室重归死寂。
只有灰尘在从破门洞口斜射进来的、微弱的光柱里无声地漂浮。
地上。
小蕊小小的身体,冰冷地贴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
额角和脸颊上那两摊黏腻的,属于施暴者的痰液,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令人作呕的微光。
她像一片被狂风彻底撕碎、又被随意丢弃在泥泞里的枯叶。
无声无息。
生死不知。
残破的门洞外,八月滚烫的阳光,似乎永远也照不进这片被遗忘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和绝望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