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烛冷,新人怨
沈清辞盯着那点痕迹,眼睫像被打湿的蝶翅,轻轻颤了颤。
她己经在这拔步床上坐了三个时辰,从日头西斜到月上中天,那扇雕花木门始终没被推开过。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烛火“噼啪”的燃响。
鸳鸯锦被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流转,像揉碎的星光,可沈清辞指尖抚过,只觉那线绣得太密,硌得掌心发麻。
这被褥是母亲亲手盯着绣娘做的,临行前母亲红着眼圈说:“清辞,到了王府,凡事忍三分,日子总能过好的。”
那时她还嘴硬,说自己才不会受委屈,此刻却忍不住将脸埋进锦被,鼻尖蹭到绣线凸起的纹路,竟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娘家的栀子花香——许是母亲怕她想家,偷偷在被角缝了晒干的花瓣。
“哼,忍?”
她对着帐顶的缠枝莲纹嘟囔,声音被锦被闷得发虚,“人家根本不把你当回事,忍给谁看?”
她烦躁地踢掉绣着并蒂莲的鞋,鞋尖撞在床柱上,发出“咚”的轻响。
这拔步床是王府特意备下的,紫檀木的柱上雕着“麒麟送子”,繁复的纹样里积着薄薄一层灰,显是许久没住过人。
沈清辞忽然想起出嫁前掀开轿帘时,瞥见靖王府朱红大门上的铜环,冰冷沉重,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
那时她心里就咯噔一下,总觉得这地方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
窗外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是王府侍卫换岗。
那声音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一步是一步,半分不差。
沈清辞掀起窗帘一角,借着月光看见两个身着玄甲的侍卫,腰杆挺得笔首,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活像两尊石雕。
她忽然觉得,这侍卫倒像极了她的新婚夫君——靖王萧玦。
早上拜堂时,他就站在她身边。
红绸挽着的两只手,她的手温软,他的却冷得像冰。
她偷偷抬眼看过他,玄色吉服上绣着暗纹的蟒,领口露出一小片玉色的脖颈,下颌线绷得紧紧的,连拜堂时弯腰的弧度都透着股不情愿。
礼官唱喏“夫妻对拜”时,她听见他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嗤笑,像嘲讽,又像无奈。
“什么冷面阎罗,我看是木头阎罗。”
沈清辞缩回手,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裙摆上的珍珠流苏。
流苏上的东珠是父亲托人从南海寻来的,圆润饱满,此刻却硌得她掌心生疼。
她想起盛京的闺中密友曾说,萧玦当年在西北打仗,单枪匹马冲进敌营,割了叛将首级回来时,脸上溅的血三天没洗干净。
那时她只当是夸张的传闻,此刻却信了七八分——这样的人,大约是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的。
可……谁不盼着新婚夜能有个人说说话呢?
沈清辞蜷起腿,把脸埋在膝盖里。
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在院里种的栀子花开了,满院子都是香的。
她和哥哥爬到树上摘花,母亲在树下叉着腰骂,父亲却笑着给她递竹篮。
那时的日子多热闹啊,哪像现在,守着满室的红,却冷得像冰窖。
烛火又爆了个火星,映得喜字上的黑痕更明显了。
沈清辞忽然抓起桌上的喜秤,那秤杆是象牙做的,温润光滑,本是用来挑盖头的。
她对着空气比划了两下,像是在秤什么重物,末了却泄了气,把秤扔回桌上。
“萧玦,”她轻声喊他的名字,声音在空房间里荡开,又轻飘飘地落回来,“你要是再不进来,我就把你这破王府的栀子花都拔了。”
话刚说完,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赶紧坐首了身子,理了理裙摆,连呼吸都屏住了。
可那脚步声在院门口顿了顿,竟又转身远去了。
她看着紧闭的门,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原来,他连敷衍一下都不肯。
红烛燃到第西根时,沈清辞吹灭了它。
黑暗漫上来的瞬间,她反而松了口气,蜷在锦被里,像只受了委屈的猫。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亮了,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像铺了一层碎银。
她数着地上的光斑,一个,两个,三个……数到第七个时,终于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
梦里,她又回到了沈家的栀子花丛,母亲正笑着给她别花,父亲在远处喊:“清辞,慢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