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青瓷碎片反射着冷光,像极了第三世我在掖庭局见过的那些带血的镣铐。
“爹,您先回房。”
我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锋利的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滴在兰草纹裙角上,洇出小小的红点,“这里交给我。”
父亲张了张嘴,山羊胡抖了抖,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罢了,你小心些。”
他转身时,湖蓝色袍角扫过碎瓷片,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替他没说出口的担忧伴奏。
我把福伯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来的是哪个部门的人?
领头的是谁?”
福伯的手还在抖,他从怀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帕子擦着汗:“是…… 是京兆府的人,领头的是李功曹,听说上个月刚从洛阳调过来的。”
李功曹?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前八世似乎没听过这号人物,是变数,还是我遗忘的碎片?
指尖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血花。
“小姐,您的手!”
春桃惊呼着要掏帕子,被我按住了。
“别声张。”
我把染血的手指在裙摆上蹭了蹭,“去,把后院柴房里那个装旧书的木箱搬到我房里,动作快点。”
那箱旧书是母亲去年整理书房时让我收起来的,里面夹着些她画的图纸,我记得有几张是关于胰子改良的配方。
此刻京兆府的人上门搜查,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刚吩咐完春桃,院门口就传来了粗暴的脚步声。
十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役鱼贯而入,手里的铁尺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为首的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三角眼扫过前厅,最后落在我身上。
“你就是苏绾?”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带着审视的意味。
我屈膝行礼,动作不卑不亢:“正是小女。
不知官爷驾临寒舍,有何贵干?”
“少废话!”
李功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我面前展开,“有人举报你家私藏前朝禁物,我们奉命搜查!”
纸上的朱砂印鉴红得刺眼,像要滴出血来。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月洞门外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裴寂。
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隔着花窗往里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深不见底。
“官爷说笑了,” 我故意提高了声音,好让外面的人听见,“我父亲只是吏部一个小官,奉公守法还来不及,怎敢私藏禁物?
怕是有人弄错了吧。”
“弄错?”
李功曹冷笑一声,挥手道,“搜!
给我仔细搜!”
差役们立刻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翻箱倒柜的声音、瓷器碎裂的声音、桌椅倒地的声音混在一起,把苏府宁静的午后搅得支离破碎。
父亲在前厅的侧门那里探头探脑,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我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们把母亲的妆奁翻得乱七八糟,把父亲珍藏的书籍扔在地上。
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前朝禁物…… 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
是母亲书房里那幅北周官服画像,还是…… 别的什么?
突然,一个差役举着个青布包裹跑了过来,兴奋地喊道:“李功曹!
找到了!”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李功曹一把抢过包裹,粗暴地扯开绳子。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我愣住了 —— 是半块刻着龙纹的玉佩,断裂处还沾着泥土。
这不是苏府的东西。
“好啊!”
李功曹拿着玉佩在我面前晃了晃,三角眼眯成一条缝,“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盯着那块玉佩,脑子里飞速旋转。
这是栽赃陷害,而且栽赃的人很清楚苏府的底细 —— 知道母亲的北周背景,知道父亲性格懦弱,知道…… 我会是那个最合适的替罪羊。
“这东西不是我们家的。”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在场的差役,“敢问这位官爷,是在何处搜到的?”
“在…… 在你母亲的卧房里!”
那个报信的差役显然没料到我会反问,结结巴巴地回答。
“哦?”
我笑了笑,走到母亲卧房门口,指着地上的狼藉说,“我母亲素来爱洁,卧房里从不放杂物。
而且那玉佩断裂处的泥土是新的,我们家卧房铺的是地砖,何来泥土?”
李功曹的脸色变了变,强自镇定道:“休要狡辩!
带回去!”
两个差役立刻上来抓我,我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在门框上。
余光里,月洞门外的裴寂动了动。
“慢着!”
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功曹,苏小姐乃朝廷命官家眷,岂能说带就带?”
裴寂慢慢走了进来,月白长衫在一片狼藉中显得格外干净。
他看了眼李功曹手里的玉佩,眉头微蹙:“这玉佩看着眼熟,倒像是去年洛阳行宫失窃的那件贡品。”
李功曹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玉佩差点掉在地上:“裴…… 裴公子说笑了,这怎么会是贡品……是不是,一问便知。”
裴寂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父亲昨日刚从洛阳回来,或许见过这件贡品。
不如我们一同去尚书府对对?”
李功曹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显然,他没料到裴寂会插手这件事,更没料到这玉佩还有这样的来历。
“既然李功曹不愿去,” 裴寂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那些差役身上,“那我只好让人去请京兆尹大人过来了。
想来他对这件失窃的贡品,定会很感兴趣。”
“别!
别!”
李功曹连忙摆手,把玉佩往怀里塞,“是…… 是小的弄错了!
这东西不是禁物,我们走!
我们马上走!”
他招呼着差役们灰溜溜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前厅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味。
父亲连忙从侧门跑出来,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没事吧?
没吓到吧?”
“我没事,爹。”
我摇摇头,看向裴寂,“多谢裴公子解围。”
“举手之劳。”
裴寂的目光落在我被割破的指尖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关切,“苏小姐受伤了,还是赶紧处理一下吧。”
他的关心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尖,带来一阵熟悉的悸动。
我赶紧收回手,藏在袖中:“多谢公子关心,小女无碍。”
裴寂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告辞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想起那块玉佩 —— 他怎么会知道那是洛阳行宫失窃的贡品?
是巧合,还是…… 他早就知道些什么?
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扶着门框,深吸一口气。
这一世的长安,似乎比前八世都要复杂。
那些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暗流,己经开始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