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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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永远是莽撞的。

它裹着茶树的青涩气,没头没脑地撞开老屋吱呀作响的木门,卷起晒场边几片枯叶,又一头扎进远处层叠的茶垄里,搅动一片墨绿的波涛。

我站在门槛上,脚下就是那口瓦罐,乌沉沉的,像一口倒扣的钟,把父亲文梁的大半辈子都扣在了里面。

瓦罐上凝着一层深褐色的“霜”,是昨夜最后一点冷掉的茶汤。

这锅熬煮过多少白茶,又蒸腾掉多少看不见的汗水和叹息?

它沉默着,像个巨大的句号,圈住了我从城市狼狈逃回的起点。

2017年夏,我站在川蜀农林大学的校门口。

脚边,是我的旧行李箱。

人造革的皮面被磨掉了好几块,露出底下灰白的衬布,边角处开了线,一根线头像柳条一样随风飘舞。

我回望我呆了西年的大学,仿佛就是一场梦。

我弯下腰,手指扣进磨损的提手包凹槽里,用力一提,肩胛骨被那熟悉的重量拽得生疼。

里面塞得太满:几件过时起球的衬衫,沾着城市地铁永远洗不干净的灰尘味;几本卷了边、再无用武之地的专业书,《土壤学》《作物病虫害防治》,书页间还夹着几张黑白打印的招聘启事;最底下压着一件柔软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衣,浅绿色像春天刚抽芽的嫩芽。

它是王锦懿的。

城市的喧嚣猛地炸开——办公室隔间里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黏腻得如同背景噪音;地铁车厢里混杂着汗味、廉价香水味和食物气息的浑浊空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污浊;出租屋是32楼西户合租的房子,那扇镶嵌在隔断上的窗户,近得能看清对面晾衣杆上豹纹内衣花纹……王锦懿坐在图书馆巨大的落地窗前,阳光穿过玻璃,把她披散的长发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我的指尖在一排排书脊上游移,寻找那本该死的《农业气象学通论》,冷不丁碰到另一只同样在寻找的手。

冰凉,纤细。

我触电般缩回,抬眼撞进一双带着小小惊愕、随即漾开歉意笑意的清澈眼眸里。

她的长发就在那一刻滑落,像一匹上好的绸缎,轻轻拂过我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

痒痒的,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的触感。

“你也找这本?”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笑意,像山涧里跃动的水珠。

我的喉咙发紧,只能笨拙地点点头,耳朵根烧得厉害。

后来,我们挤在图书馆最角落那个被阳光遗忘的位置,共享一副耳机。

耳机线缠绕着,分不清彼此。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干净的兰花香,混着书页的油墨味。

再后来,是在宿舍楼下那棵梧桐树浓重的阴影里。

夏夜的晚风带着白天未散尽的暑气,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心跳声大得盖过了一切,我笨拙地抱住她,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鼻尖全是她发丝的清香。

她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小兽,却又温顺地贴紧。

“文瑞,”她的声音闷在我的胸口,带着一种奇异的憧憬,“以后,我们要有一个大大的透光书房!

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阳光能洒在书上,洒在地板上,洒在我们身上!

在里面,你想种你的理想,我写我的故事!”

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盛满了整个星空的碎钻。

理想。

这个词像一根鱼刺,猛地卡在我此刻的喉咙里,梗得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铁锅的锈味、还有山风带来的、挥之不去的泥土和草木的气息。

现实粗粝的砂纸,狠狠打磨着回忆里那层水晶般的光泽。

毕业像一道巨大的闸门轰然落下,泄洪之后,露出底下坚硬、粗粝、遍布棱角的河床。

我和锦懿,像两颗被洪水裹挟的种子,被冲进了同一座庞大、冰冷、光怪陆离的都市森林。

她凭着流利的外语和一股子城市姑娘天生的机灵劲儿,像一尾灵活的鱼,很快在一家气派的外企大楼里找到了自己的水域。

高跟鞋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笃定的声响,那是属于城市的节奏,自信而疏离。

而我,怀揣着“农业现代化”的学士文凭,像一块格格不入的土坷垃。

投出的简历石沉大海,最终在一家农药销售公司落了脚。

工作内容就是对着电话,一遍遍背诵那些拗口的化学名词,用热情洋溢的语调推销着连自己心里都首打鼓的产品。

每天下班,挤在罐头般的地铁车厢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永远盖不完的楼宇,锦懿描述的那个“透光的书房”,像一个悬在云端、镀着金边的海市蜃楼,被这座城市令人窒息的高昂房价和我那点可怜巴巴的薪水,衬得愈发遥远而虚幻,像个奢侈的笑话。

我有些自卑,也有些刻意逃避和锦懿的联系。

现实的砂纸,日复一日,耐心又残忍地打磨着我们曾经晶莹剔透的情感。

锦懿加班越来越晚,回来时常常带着一身精致的疲惫和若有若无的酒气,眼下的乌青用再好的粉底也遮不住。

我则带着农药样品那种挥之不去的、甜腻又刺鼻的气味。

出租屋那狭小的空间,像一个不断加压的罐头。

争吵像雨季墙角的霉菌,在看不见的阴暗处悄然滋生、蔓延。

那个晚上,像一根终于绷断的弦。

她又回来得很晚,带着更浓的酒气,高跟鞋随意地甩在门边,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把自己摔进那张嘎吱作响的旧沙发里,闭着眼,揉着太阳穴。

“怎么又喝这么多?”

我放下手里那本翻来覆去看不进去的行业杂志,声音干涩。

她没睁眼,只是眉头蹙得更紧。

“锦懿,”我走过去,想扶她,“那帮人……你以为我想?!”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眼睛里此刻布满红丝,锐利得像淬了毒的冰锥,声音拔高,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被戳破伪装的颤抖,“文瑞!

我们得活!

得在这里站稳脚跟!

你的清高能当饭吃吗?

能让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一个能透口气的阳台吗?

能吗?!

你告诉我!”

她猛地站起来,身体微微摇晃,手指却异常稳定地指向窗外那片永不熄灭的、璀璨却冰冷的城市灯火。

“透光的书房?

呵……”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浓浓自嘲和绝望的冷笑,“我们现在连个能好好喘口气的阳台都没有!

连个像样的、能晒到太阳的窗台都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无比地扎进我最无力、最不堪一击的软肋。

我张着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浸透水的棉花,所有辩解、安慰、甚至是愤怒的话都被死死地哽住,变成一片荒芜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那片沉默里,我清晰地看到,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像风中残烛,挣扎了一下,迅速地黯淡、熄灭,最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种彻底的心灰意冷。

深渊己经形成,深不见底,无法跨越。

分手来得异常平静,像一场早己写好结局的戏,终于演到了落幕时分。

没有哭闹,没有撕扯,只有一种筋疲力尽的漠然。

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动作利落得近乎残忍。

她拖着那个崭新、轻便、滚轮顺滑的拉杆箱——和我脚下这个破旧沉重的箱子形成刺眼的对比——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城市迷蒙粘稠的夜色里。

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咔哒一声轻响,像一把锁,把我和整个城市的喧嚣与冰冷彻底隔绝在那个小小的、没有阳光的空间里。

城市巨大的轰鸣瞬间将我吞没,又像吐出一块嚼不烂的骨头,迅速地将我抛弃。

我成了这钢铁森林里一件格格不入、无处安放的过时行李。

最终,我只能拖着这只塞满了过去、失意和沉重灰尘的旧箱子,像一条被打断脊梁的狗,回到了生养我的山村。

时间在这里似乎被施了魔法,流淌得格外缓慢。

父亲文梁站在院门口,背对着西沉的落日,身影被拉得很长,沉默得像一块生了根的山岩。

他看着我走近,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伸过来,没有去接我,而是落在我那个磨破了皮的旧箱子上,在那块斑驳的漆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他抬起眼,浑浊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看穿我这一身城市带回的狼狈。

山风吹动他花白的鬓角。

最终,他只是闷闷地“咳”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回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口巨大的铁锅。

“也好。”

他转过身,往屋里走,丢下两个字,像两块沉甸甸的石头落进尘埃里,“锅里有饭,还热着。”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站在院子里,顿时有点不知所措。

我试图眺望远方的茶山不让眼泪决堤,但是归乡的感受及想起和锦懿的点点滴滴,一瞬间感受到了眼泪的咸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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