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扎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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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碗老茶梗熬的汤,像一把生锈却有力的钥匙,在我心里那把沉重的锁上,笨拙地转动了一下。

锁芯发出艰涩的“咔哒”声,虽然没能完全打开,但门缝里,似乎透进了一丝不一样的光。

我开始真正把目光投向这片祖辈赖以生存的山林。

不再仅仅是逃离城市后的避难所,也不再是麻木劳作的场所,而是带着一种迟来的、近乎审视的目光。

山风不再只是莽撞地吹,它拂过不同坡向的茶垄,我能感觉到它带来的湿度差异。

阳光不再只是晒得人发昏,我注意到它在清晨和午后洒在茶树叶面上的角度变化。

脚下的泥土也不再是简单的“地”,我蹲下身,抓起一把,在指间捻开,观察它的颜色、湿度、黏性,甚至凑近了闻一闻那混合着腐殖质和岩石碎屑的气息。

大学里那些被尘封的知识,像被那碗滚烫的茶汤浇醒,开始蠢蠢欲动。

土壤墒情?

我翻出带回来的专业书,对照着看。

村里的老茶农靠天吃饭,看云识天气是祖传的本事,但总有走眼的时候。

我开始笨拙地记录天气,留意气象预报。

春茶最怕倒春寒,一场晚霜就能让辛辛苦苦萌发的嫩芽焦黑一片。

去年就遭了灾,损失惨重。

今年开春,天气回暖得早,茶树抽芽格外快,村里人都喜上眉梢。

可我看着手机里一周后的降温预报,心里咯噔一下。

降温幅度不大,预报也没说霜冻,但那种骤然的低温,对娇嫩的茶芽绝对是致命的。

“爸,过几天要降温,幅度不小。”

晚饭时,我放下碗,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

父亲夹菜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从碗沿上方抬起来看我:“哦?

报霜了?”

“没有明说霜冻,但低温肯定有。

芽头这么嫩……”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里没底。

父亲沉默地扒了几口饭,筷子在碗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

他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他就扛着锄头上山了。

等我吃完早饭上去,发现他己经在向阳的缓坡茶垄间,挖出了一条条浅浅的沟壑。

见我上来,他指了指旁边堆着的干稻草和锯末:“铺沟里,点火。”

是烟熏防霜!

利用烟雾在茶树上方形成一层保护层,减少地面热量的散失。

这法子老辈人用过,但费工费力,效果也不稳定,这些年用得少了。

“爸,这能行吗?

预报没说一定霜冻……”我心里打鼓。

父亲没看我,弯腰抱起一捆稻草,声音闷闷的:“芽头金贵,赌不起。

有备无患。”

他布满老茧的手利落地把稻草铺进沟里,动作沉稳。

那几天,村里的茶农们看着我们父子俩在坡上挖沟、铺草,大多摇头笑笑,觉得文梁家这读了大学的儿子回来,尽搞些虚头巴脑的。

预报都没说霜冻,瞎折腾啥?

降温的前夜,月朗星稀,空气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后半夜,温度果然骤降。

我和父亲守在茶山上,隔一段距离守着一条烟熏沟。

当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父亲一声低沉的“点火!”

,我赶紧点燃了沟里的稻草和锯末。

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很快被湿草压住,浓密的、带着草木特有焦糊味的白烟滚滚升起,在清冷的月光下弥漫开来,缓缓笼罩在低矮的茶树上。

那晚风不大,烟雾笼罩的效果出奇的好。

山下传来几声惊呼,是其他茶农发现嫩芽被冻蔫了。

而我们这片笼罩在烟雾下的茶垄,在清晨第一缕阳光下,嫩芽依旧挺立,带着晶莹的露水,鲜翠欲滴。

损失被降到了最低。

父亲没说什么,只是那天早上,他破天荒地多喝了一碗粥。

而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悄然间有了一丝不同。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同情或对“落难秀才”的疏离,多了一点模糊的、叫做“或许有点用”的东西。

家里的绿茶制茶工艺,是祖辈传下来的“土法”。

摊晾靠天,摊在竹匾里晒;烘焙靠感觉,用手摸温度,用鼻子闻气味。

我试着提出改进。

先是买了几个便宜的温湿度计,挂在摊晾房里。

父亲瞥了一眼,没反对,但眼神里写着“多此一举”。

我又偷偷买了几个竹匾大小的木框,绷上细密的尼龙纱网,想试着做室内自然摊晾,减少天气影响。

结果第一次试验就出了岔子。

摊晾房通风没掌握好,摊放得也厚了点,一批鲜叶捂着了,边缘发红,散发出淡淡的沤味。

父亲抓起一把,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沉了下来。

他把那捧坏掉的叶子重重摔在木框纱网上,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声音不高,却像鞭子抽过来:“糟蹋东西!”

那几个木框被他拆了,扔进了柴房。

我脸上***辣的,心里憋着一股气,又无处发泄。

那天下午,我一个人跑到后山没人的老茶园,对着荒草发了半天呆。

傍晚回来,却看见父亲蹲在灶房角落,正拿着锤子,叮叮当当地敲打那些被我“糟蹋”过的木框。

他把纱网重新绷紧,调整了木框的间隔,还加了几根支撑的木条。

“通风口,”他头也没抬,闷声道,“开大点。

叶子,摊薄。”

他依旧没看我,把修好的木框往墙角一放,又去忙他的了。

我怔在原地,看着那被重新修整过的木框,鼻子又有点发酸。

那股憋着的气,忽然就散了。

失败像揉捻茶叶时的重压,让人窒息,却也迫使你释放出内在的滋味。

我重新开始鼓捣。

不再好高骛远,从最基础的记录开始。

每天记录天气、摊晾房的温湿度变化、不同摊放厚度下鲜叶的失水速度和色泽变化……一点点摸索。

父亲依旧沉默,但当我调整通风口大小,或者试着改变摊叶厚度时,他不再粗暴地阻止,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偶尔在我明显要出错时,咳嗽一声,或者用他粗糙的手指在某个地方点一点。

炒茶,依旧是那口滚烫的大锅的主场。

我不再抗拒那份灼热,反而在日复一日、手臂酸痛的翻炒中,感受到一种近乎禅定的专注。

手掌的硬茧越来越厚,对锅温的感知却越来越敏锐。

茶叶在锅里翻滚、跳跃,从生涩到柔软,从张扬到收敛,水分一点点被逼出,香气一点点凝聚、转化。

手臂机械地挥动,脑子里那些纷乱的念头——城市的霓虹、锦懿的眼睛、出租屋的争吵、农药推销电话里虚假的热情——都在高温和专注的劳作中,被暂时地蒸发、驱散。

只剩下手掌与茶叶、与滚烫锅壁接触的触感,只剩下鼻尖萦绕的、不断变化的茶香。

汗水流进嘴里,咸涩的,却有种奇异的踏实感。

那些埋在都市水泥森林土壤里的“理想”,似乎在这片真实的土地上,在汗水、失败和父亲沉默的注视下,被重新犁开,以一种更卑微、更坚韧的姿态,寻找着缝隙,用力地向下扎根。

谈不上清晰的蓝图,也说不上宏大的迷茫,只是在山风、烈日和茶香里,在日复一日的弯腰与首起中,寻找一种能让自己站首了、不卑不亢的活法。

像那些山崖石缝里长出的茶树,不显眼,却异常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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