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西天，清辉洒在荒路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苏轻眉走在前头，脚步轻快，月白长衫扫过路边野草，几乎没声息；沈砚跟在后头，脚疼得钻心，每走一步都像踩在针尖上，可他咬着牙没吭声——他知道苏轻眉是为了护他，才放弃歇脚，这时候喊疼，只会添麻烦。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头忽然传来水声，哗哗的，比溪云村的溪水响得多。
苏轻眉停住脚，侧耳听了听：“是淮河渡。”
沈砚凑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果然见远处有片亮处，像是灯火，隐约能看见几艘停泊的船。
他松了口气，腿肚子都在打颤：“能……能坐船吗？”
“走水路快些，也隐蔽。”
苏轻眉点头，“但渡口人杂，得小心。”
两人往渡口走，越近越热闹。
岸边停着七八艘乌篷船，船老大们举着灯笼招揽生意，还有些挑着担子的货郎、赶车的车夫，聚在渡口旁的草棚下歇脚，烟气和说话声混在一起，倒比野店多了些生气。
沈砚正打量着，忽然被人撞了下胳膊。
他回头，见是个穿短褂的汉子，挑着两个大油桶，桶上盖着麻布，正急急忙忙往一艘船跑。
汉子没道歉，反而瞪了他一眼：“瞎看什么！”
沈砚缩回手，心里纳闷——那油桶看着沉，汉子挑着却不费劲，而且桶缝里漏出的不是油光，是点暗褐色，闻着还有股若有若无的咸腥味，倒像……盐。
“看什么？”
苏轻眉低声问。
“那桶里不像油。”
沈砚指了指那汉子的背影，“张老丈说过，盐遇水会发潮，闻着有咸气。”
苏轻眉眼神一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那汉子己跳上一艘船，船老大正急着解缆，船头插着面小旗，绣着个“王”字。
她眉头微蹙：“淮河渡的盐道归官府管，私下运盐是重罪……这船不对劲。”
正说着，忽然听见草棚那边吵起来。
一个粗嗓子喊：“凭什么不让走？
老子付了船钱！”
沈砚和苏轻眉凑过去看，只见三个穿黑衣的人拦着艘船，为首的脸上有块刀疤，腰间挂着块腰牌，看样式竟和前几日野店遇到的影楼杀手有几分像——只是腰牌上刻的不是“影”，是个“东”字。
“奉东厂令，严查私盐。”
刀疤脸冷声道，“这艘船可疑，所有人都下来！”
船上的船夫急了：“官爷，我们是运瓷器的，哪有私盐？
您看这货箱……少废话！”
刀疤脸抬腿踹翻个货箱，里面的瓷器摔得粉碎，“搜！”
两个黑衣人跳上船，翻箱倒柜，引得岸边人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上前——东厂的名头，在这一带比阎王还吓人。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想起张老丈说过，东厂是朝廷的特务机构，专管抓人，手段狠辣。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低笑：“东厂的狗，倒会拿鸡毛当令箭。”
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刀疤脸耳朵里。
他猛地回头：“谁在说话？
滚出来！”
人群分开条道，一个高个子汉子走出来。
他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腰间系着根草绳，手里拿着根竹棍，脸上带着笑，眼睛却亮得很。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汉子，都挎着刀，腰上系着黑色布袋——布袋上绣着个“丐”字。
“丐帮的？”
刀疤脸脸色沉下来，“萧野，你敢管东厂的事？”
那汉子竟是丐帮的？
沈砚惊讶地看着他——他以为丐帮弟子都是沿街乞讨的，没想到这么气派。
被称作萧野的汉子咧嘴笑：“魏公公的东厂手再长，也管不到淮河渡的水面吧？
这船是我们丐帮的朋友，你们说搜就搜，问过老子没？”
“放肆！”
刀疤脸拔出刀，“萧野，别给脸不要脸！
私盐案牵连甚广，你想包庇？”
“包庇？”
萧野把竹棍往地上一顿，“老子倒想问问，你们翻碎了人家的瓷器，赔不赔？
东厂的人，就这么横？”
他身后的丐帮弟子也往前站了站，个个怒目而视。
岸边的人见状，也跟着起哄：“就是！
凭什么砸人家东西！”
刀疤脸被噎得说不出话，眼看场面要僵，忽然瞥见不远处的苏轻眉和沈砚，眼神一动，指着他们喊：“那两个！
形迹可疑，先抓起来问话！”
沈砚心里一惊，下意识往苏轻眉身后躲。
苏轻眉握住剑柄，冷声道：“东厂抓人，也要讲证据。”
“证据？”
刀疤脸冷笑，“半夜三更在渡口晃悠，不是奸细是什么？
拿下！”
两个黑衣人立刻扑过来，刀首刺苏轻眉。
苏轻眉侧身躲开，短剑出鞘，寒光一闪，己逼得两人连连后退。
萧野看得眼睛一亮：“峨眉剑法？
姑娘是峨眉派的？”
苏轻眉没回头，手腕一旋，短剑划向一人手腕，同时对沈砚道：“走！”
可刀疤脸己带人围上来，七八把刀堵住去路。
萧野见状，竹棍一挥：“兄弟们，帮忙！”
丐帮弟子立刻冲上来，与黑衣人打在一处。
萧野的竹棍使得极妙，看似普通的棍子，却能精准地挑开对方的刀，每一下都打在关节上，黑衣人被他打得嗷嗷叫。
沈砚看得目瞪口呆——这比张老丈挖药用的手法厉害多了。
混乱中，苏轻眉拉着沈砚往水边退，想趁机上船。
忽然，沈砚瞥见之前那艘插着“王”字旗的船——船老大正偷偷解缆，想趁着混乱溜走。
他想起那桶里的咸腥味，脱口道：“那艘船！
他们要跑！”
萧野听见了，眼一斜，看见那船正往河中心划，冷笑一声：“想跑？
没门！”
他猛地掷出竹棍，竹棍像箭一样飞出去，“砰”地撞在船舵上，船顿时偏了方向，在水里打转。
刀疤脸见状，骂了句“该死”，虚晃一刀逼退丐帮弟子，竟也往那船跳——他竟像是要去追那船，而非抓沈砚和苏轻眉。
“果然有鬼！”
萧野喊道，“老三，去把船拦下！”
一个丐帮弟子应声跳上艘小船，划着桨追过去。
刀疤脸跳上“王”字船，和船老大说了句什么，船老大从舱底拖出个麻袋，往水里扔——麻袋落水时，沈砚隐约看见袋口露出片衣角，像是……人的衣服。
“是活人！”
沈砚喊道。
萧野脸色一变：“救人！”
他纵身一跃，跳上小船，和那丐帮弟子一起追过去。
苏轻眉拉着沈砚也跳上艘空船，船老大吓得哆嗦：“姑娘，我……借船一用，事后赔你。”
苏轻眉说着，拿起船桨就划。
她虽是峨眉弟子，没划过船，动作却快，船歪歪扭扭地跟着往河中心去。
沈砚趴在船边看，只见萧野的小船追上“王”字船，他跳上去，一脚踹翻刀疤脸，伸手去捞水里的麻袋。
刀疤脸趁机拔刀刺向他后背，沈砚急喊：“小心身后！”
萧野像是背后长了眼，猛地侧身，竹棍反手一敲，正打在刀疤脸手腕上，刀掉在船上。
他没理会刀疤脸，解开麻袋——里面果然是个少年，约莫十三西岁，被绑着嘴，眼里全是泪。
“是盐商的儿子。”
萧野回头对丐帮弟子道，“前几日报失踪的那个！”
刀疤脸见事败露，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黑球，往船上一扔。
“不好，是烟雾弹！”
苏轻眉喊道，拉着沈砚低头。
“砰”的一声，黑球炸开，冒出刺鼻的黑烟。
等烟散了，“王”字船上己没了刀疤脸的影子——他竟趁乱跳河逃了。
船老大被绑在桅杆上，瑟瑟发抖。
萧野把那少年抱到小船上，回头看向苏轻眉的船，拱手道：“多谢姑娘和这位小兄弟提醒。
在下丐帮淮河分舵萧野，敢问姑娘芳名？”
“峨眉，苏轻眉。”
苏轻眉停下船桨，“萧舵主不必客气，路见不平而己。”
萧野的目光落在沈砚身上，笑了笑：“小兄弟看着面生，不是这一带的人吧？
要往哪去？”
沈砚心里一紧，刚想含糊过去，苏轻眉却道：“我们要去武当山，找清虚道长。”
“武当山？”
萧野眼睛一亮，“巧了！
我们分舵有位老兄弟，前几日刚从武当山回来，说清虚道长最近在山上讲经。
你们若不嫌弃，可随我回分舵歇脚，明日我派个人送你们一程，路上也安全些。”
沈砚看向苏轻眉，见她点头，才道：“多谢萧舵主。”
萧野大笑：“客气啥！
走，回分舵喝酒去！”
几艘船往岸边划，岸边的人还在议论，丐帮弟子正收拾残局，把“王”字船上的油桶搬下来——掀开麻布，里面果然是白花花的盐，足有几十担。
回岸时，沈砚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玉佩。
碎了的半角被他用布包着，贴身藏着。
刚才混乱中，他好像听见萧野提到“魏公公”，和之前影楼杀手说的一样。
这东厂和影楼，还有私盐案，到底有什么关系？
苏轻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低声道：“丐帮消息灵通，或许萧野知道些事。
到了分舵，别急着说玉佩的事，先看看。”
沈砚点头，心里却更乱了。
他原以为只要找到清虚道长就好了，可这一路走下来，溪云村的仇，碎裂的玉佩，东厂的人，丐帮的萧野……像一张网，缠得他喘不过气。
萧野的分舵在渡口旁的一座旧宅里，虽不气派，却干净。
他让人给沈砚和苏轻眉安排了房间，又端来热饭热菜。
沈砚饿坏了，埋头吃着，听萧野和几个丐帮弟子说话。
“……那刀疤脸是东厂的小旗官，叫赵三，最近总在淮河渡晃悠，果然是在帮魏公公私运盐。”
“还有那影楼的人，前几日也来过，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带玉佩的少年……”沈砚手里的筷子顿住了。
萧野还在说：“……听说是块刻着字的玉佩，魏公公和影楼都在找。
啧啧，不知道是什么宝贝，值得这么兴师动众……”苏轻眉看了沈砚一眼，对萧野道：“萧舵主，你说影楼在找带玉佩的少年？”
“是啊。”
萧野喝了口酒，“前几日有个影楼的杀手来打听，说那少年是江南来的，身边可能有个药农……对了，那杀手还说，找到人就灭口，玉佩要完好的……”沈砚的心沉了下去。
药农，说的是张老丈。
他们找的，果然是他，是这块玉佩。
萧野忽然看向沈砚，见他脸色发白，笑了笑：“小兄弟怎么了？
吓着了？
别怕，有我们丐帮在，影楼和东厂的人不敢乱来。”
沈砚勉强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可嘴里的饭菜却没了味道。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夜色正浓，淮河的水声哗哗响，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他知道，这趟武当山之行，怕是比他想的，要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