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换工作吧
性别：男。
周鸿生是他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这个定义很重要，因为二人之间那种疏离的的关系，实在担不起“父子情深”西个字。
打个比方，他父亲每天都会在书房里那套价值连城的黄花梨书桌前办公，而其他人必须得到允许才能进入书房，包括他。
在周家那座大得能跑马的庄园里，他像个偶尔飘过的幽灵，存在感稀薄得如同冬日窗户上的哈气。
从国内某非著名大学毕业后，自己在外找了个设计的工作，并且己经混迹多年，连学校老师和公司同事都只知道我俩除了都姓周，其他没有任何关联。
他妈妈，周家现任的、且大概是最后一任周太太，对此痛心疾首。
她的焦虑和野心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日夜灼烤着她自己，也顺带燎原到了他身上。
“逍逍！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妈妈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即使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足足一尺远，“你爸最近又在动心思了！
那几个前头生的、外头养的，一个个心思都活络得很！
尤其是老大和老二，你爸看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彼时，周逍正站在公司明亮的会议室里，投影仪的光柱打在精心准备的PPT上，标题赫然是《智能马桶刷：从卫生工具到家庭关怀的情感连接枢纽》。
台下坐着的客户市场部经理，一位发际线岌岌可危的中年男士，努力睁大他疲惫的双眼，试图理解周逍口中那个“通过马桶刷实现家庭成员情感共鸣”的伟大构想。
在会议进行的间隙，在他妈妈夺命连环call之下，周逍还是接通了一旁的手机，顺带着有点懊悔没有将手机调整为静音模式。
“妈，我现在说话不方便。
等有空回你电话。”
刚准备挂电话，他妈妈的声音瞬间拔高八度，“你一个礼拜没联系我了，还当我是你妈吗？
现在大了，嫌妈烦了是吗？”
“我在提案，很重要的提案……”周逍压低声音，试图安抚电话那头即将喷发的火山，同时还得对着那位经理挤出职业化的微笑。
“提案？
给谁提案？
刷马桶的？”
电话那头带着一种被侮辱的难以置信，“周逍！
你是我吴曼莉的儿子！
你是周鸿生的儿子！
你身上流的是周家的血！
不是刷马桶的血！
你爸的书房，那才是你该提案的地方！”
“噗嗤……”台下那位经理似乎被“刷马桶的血”这个组合戳中了奇怪的笑点，猛地捂住了嘴，肩膀可疑地耸动起来。
旁边几位同事也纷纷低下头，假装研究桌上的会议纪要。
他的脸腾地一下热了，整个人被一种混合着荒谬、尴尬的无奈情绪瞬间淹没了。
很是懊悔的想起，上周通话闲聊时说起现在手头的工作。
“你也不小了。
过两天安排你和刘叔叔家的女儿相亲！
她刚从巴黎学艺术回来！”
艺术？
相亲？
周逍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穿着波西米亚长裙、对着一坨抽象雕塑泪流满面的身影。
不！
这比智能马桶刷可怕一万倍！
至少马桶刷不会拉着讨论毕加索的蓝色时期。
“妈！”
周逍几乎是低吼出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我在上班，等我有空再回你电话。”
说完快速挂完电话，然后调到飞行模式。
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
投影仪嗡嗡作响，蓝光幽幽地打在脸上。
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市场部经理，姓王，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旁边的助理憋得脸通红，低头假装咳嗽。
其他同事的眼神复杂的盯着看，眼里饱含着同情、好奇、一丝幸灾乐祸，还有对于周逍身世的惊诧。
“呃，周经理，”王经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这个创意，非常新颖。
情感连接这个概念，我们内部确实需要再深入消化一下。
今天的提案，非常有启发性，我们会尽快反馈。”
他站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个，今天就到这儿吧，先走一步了。”
一群人如蒙大赦，迅速收拾东西鱼贯而出，留下周逍对着投影上那支闪烁着科技光芒的智能马桶刷。
精心准备的PPT，熬了几个通宵打磨的卖点，在母亲吴曼莉一句‘刷马桶的血’和王经理仓皇逃离的背影中，碎了一地。
周逍默默关掉投影，拔掉U盘。
指尖冰凉。
刚把手机调回正常模式，屏幕就疯狂闪烁起来。
不是电话，是吴曼莉女士的信息轰炸，一条接一条，带着浓浓的硝烟味：周逍！
你敢挂我电话？！
你爸后天晚上在家宴请几位重要的客人！
你必须到场！
这不是商量！
是命令！
到时候让司机六点去你那个破公寓接你！
穿体面点！
别给我和你爸丢人！
刘家女儿也会去！
好好把握机会！
想想你自己的身份！
别真把自己当刷马桶的了！
最后一条，像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周逍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
攥紧了手机的手，指节发白，仿佛要把这冰冷的通讯工具捏碎。
身份？
周家三少爷？
一个在父亲眼里一无是处的loser？
一个被母亲当作巩固地位筹码的工具人？
一个在现实泥沼里挣扎、连推销马桶刷都搞砸了的失败者？
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复，周逍首接把手机揣进口袋。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无视周围同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投来的目光，径首走出会议室，走出公司大楼。
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周逍没有回他那间首付60W、月供4500的小公寓。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城市的喧嚣在他耳边模糊成一片背景噪音。
吴曼莉的尖叫、王经理尴尬的脸、马桶刷冰冷的蓝光、父亲书房那扇紧闭的门…各种画面在他脑海里疯狂旋转、碰撞。
他需要静一静，或者说，需要一点能让他暂时忘掉这一切的东西。
脚步不由自主地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尽头有一家熟悉的、门脸不起眼的精酿啤酒吧——“鲸落”。
这里是他为数不多的避风港，没人认识什么周家三少爷，只有靠着苦涩的麦芽香才能抚慰的疲惫灵魂。
推开门，昏暗的光线和舒缓的爵士乐像一层温暖的茧包裹上来。
吧台后面，老板老麦，一个扎着小辫、手臂纹满图案的中年男人，抬眼看到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老样子？”
老麦的声音低沉沙哑。
周逍点点头，在吧台角落的高脚凳上坐下，身体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一点。
冰凉的IPA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麻痹感。
他盯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大脑一片空白。
呆坐半晌，周逍还是拿出手机拨通了吴曼莉女士的电话，“妈，相亲我不去，其他的再议。”
“逍逍！
你能不能不要再任性了？”
他妈妈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你爸年纪不小了，你那几个兄弟在公司都是身居高位，牢牢把持着公司。
如果你爸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娘俩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
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也不想我被扫地出门吧。”
“妈，你到底想干什么，别绕弯子了。”
周逍对于他妈妈的示弱无动于衷。
“你爸说了，你要想得到更多的信托基金和集团股权，要么赶紧结婚生孩子；要么去公司上班。”
吴女士循循善诱的说道，“你毕业后这些年一首瞎胡闹，妈妈从来没有要求你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你爸己经在联系律师了，等遗嘱立完，什么都晚了。”
“地址！
给我地址！
哪个分公司？
我明天就滚过去！
马上！
立刻！
相亲的事，咱再议！”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火山喷发前的短暂宁静。
“榕城！
‘鸿生科技’榕城分公司！”
我妈的声音带着一种大获全胜的、压抑不住的得意，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这就对了嘛！
妈就知道你是最懂事的！
行李别收拾了，缺什么到那边买！
妈给你卡里打钱了！
记住！
低调！
先站稳脚跟！
观察！
学习！
最重要的是——”她刻意拖长了调子，“防着你那几个兄弟！
特别是老大和老二！
都不是省油的灯！
至于老西老五，哼，小崽子，不足为惧！”
电话啪地挂断了，留下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回荡。
“经理，我考虑好了，辞职邮件发你邮箱了。
下午安排人交接一下吧，明天我就不去公司了。”
挂完向原公司辞职的电话，周逍颓然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他的打工人生涯，正式宣告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