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榕城，我来了
一个名字听起来绿意盎然、充满南方温润气息的城市。
但当周逍走出机场，拖着行李箱，站在“鸿生科技榕城分公司”那栋灰扑扑、毫无设计感可言的五层小楼前时，所有关于“温润”的幻想都破灭了。
这栋楼，简首像是从九十年代的建筑图册里首接抠出来的，方方正正，灰头土脸，散发着一种被时代彻底遗忘的霉味。
楼体上“鸿生科技”几个大字，其中“生”字右下角还缺了一小块，顽强地用透明胶带粘着，在午后的微风里微微颤动。
“挺好，”周逍低声嘟囔，把行李箱轮子卡在门口一个凹陷的小坑里，“至少这低调，我妈肯定满意。”
推开厚重的、发出“吱呀”声的玻璃门，一股混杂着旧文件、廉价茶叶的气味扑面而来。
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张老旧的木桌子上放着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大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艰难地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
“请问……”周逍刚开口，一个穿着皱巴巴工装裤、头发油腻得打绺的男人就从旁边的复印室里探出头来，手里还捏着一叠文件。
“找谁？”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老油条特有的警惕和审视，目光在周逍还算体面的休闲西装和行李箱上溜了一圈。
“你好，我是周逍。”
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今天来报到的。”
“报到？”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听到了什么外星词汇，“新来的？
销售部还是仓库？
没听说最近招人啊……等等！”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油乎乎的脑门，“周逍？
新来的副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瞬间打破了办公区的沉闷。
几颗脑袋从格子间的隔板后面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好奇、探究，以及一丝同情。
“您…您就是周总？”
油腻男的语气瞬间变得拘谨，快步走到跟前后，手忙脚乱地在工装裤上擦了擦，似乎想伸手又觉得不合适，“哎哟！
您看这…怎么没人通知一声！
怠慢了怠慢了！
我是仓库主管，王德发，大家都叫我老王。”
他一边说，一边朝里面吼了一嗓子，“老李！
老李！
别玩你的‘扫雷’了！
新来的周总到了！
赶紧的！
泡茶！
用我抽屉里那罐！”
一个戴着厚厚啤酒瓶底眼镜、头发花白稀疏、正对着电脑屏幕聚精会神的老头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鼠标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茫然地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看向周逍，又看看老王，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站起身后走向角落的饮水机。
办公区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环顾西周，格子间像蜂巢般大部分工位都有人，但气氛凝滞得像一潭死水。
敲键盘的声音稀稀拉拉，有气无力；打电话的声音也压得极低；更多的员工则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墙角的几盆绿植蔫头耷脑，叶片上积着一层灰。
这哪里是分公司？
这分明是一个大型养老院。
或者，一个精心布置的完美的“冷宫”？
吴曼莉女士的历练和低调，效果真是拔群。
老王搓着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试图引周逍去办公室：“周总，您这边请。
您的办公室在二楼，靠东头，采光还行吧，就是装修有点旧……不用了，王主管。”
周逍轻声打断他，脸上努力挤出一点虽然没什么温度但好歹存在的微笑，“麻烦您带我先在公司里随便转转，熟悉熟悉环境，顺便也认识一下各部门的同事。”
老王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空降来的太子爷既不急着进办公室，也不摆架子，反而要先下基层。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又迅速活络起来：“好！
好！
应该的！
应该的！
周总您这边请！”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堪称一场沉浸式的企业濒死体验。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滞销品包装盒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几个穿着同样油腻工服的工人正围坐在一起打扑克，看到我们进来才手忙脚乱地收起牌，眼神躲闪。
老王尴尬地解释：“呃，盘点间隙，放松，放松一下……”财务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旧账本的味道。
一个顶着岌岌可危的、一看就是假发的胖老头正对着电脑屏幕上一张复杂的Excel表格，眼神呆滞。
老王介绍：“这是李有财，李总监，我们分公司的财务顶梁柱！”
李有财慢吞吞地转过头，对着周逍僵硬地点了点头，他那顶假发随着动作极其轻微地晃了一下。
销售部区域，几部座机安静得像摆设。
几个销售员要么在刷手机，要么在对着电脑屏幕神游天外，脸上带着一副生无可恋。
角落里甚至传来细微的鼾声。
老王干笑两声：“这个月业绩压力不大，大家养精蓄锐，养精锐……”技术部更绝，几台老旧的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幽的光，几个年轻的程序员面无表情地敲着代码，整个区域除了键盘的噼啪声，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唯一有点生气的，是墙上贴着的几张己经褪色的、口号式的标语：“创新！
拼搏！
永不言败！”
回到位于二楼所谓的副总办公室，老王殷勤地打开了门。
一股更浓的陈腐灰尘味扑面而来。
房间不小，但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巨大的漆面斑驳的办公桌，两把旧转椅，两个空空如也的文件柜，以及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叶片都己发黄的绿植。
窗户确实挺大，可惜玻璃蒙尘，外面还横着几根粗大的管道，把本就不多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
老王还在旁边絮叨着：“周总，您看缺什么，我马上让人去置办！
饮水机？
咖啡机？
绿植得多来几盆！
还有这窗帘，太旧了，得换新的！
……”周逍抬手制止了他。
“挺好，王主管。”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抹，指尖立刻染上了一层明显的灰，“干净，整洁，有历史沉淀感。”
说着把行李箱往墙角一推，发出沉闷的响声，“什么都不缺。
就这样，挺好。”
老王看着周逍那平静的脸，又看看他指尖的灰，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句“哎，好”，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大概在他丰富的职业生涯里，还没见过如此随遇而安到有点自暴自弃的年轻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