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粉笔灰与冰水,宣告的序章
前一秒的喧闹、课代表的催促、翻书的哗啦声,全都戛然而止。
几十道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死死钉在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上。
残破的校服,大片深褐色的干涸污渍如同狰狞的烙印,额角那道新鲜的、边缘泛着青紫色的伤痕,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与“正常”格格不入的故事。
更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深潭般平静,却又仿佛燃烧着冰冷的幽焰,扫过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审视的、洞穿灵魂的力量。
恐惧、惊疑、茫然、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复杂的情绪在死寂中无声地发酵。
顾见山无视了所有目光。
他的视线在教室后排一个靠窗的空位短暂停留——那是他前世的位置,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但他没有走向那里。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径首走向了教室的正中央,那个象征着班级权力核心的区域——讲台。
粉笔灰在空气中缓慢沉降,细微的颗粒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讲台后,班主任张春华正低头整理着教案。
她西十岁上下,戴着金丝边眼镜,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镜片后的眼神锐利而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
她还没完全意识到门口的骚动来源,只是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对突然的安静感到不悦。
当她抬起头,准备呵斥时,目光撞上了正走到讲台正前方的顾见山。
张春华脸上的愠怒瞬间被惊愕取代,随即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心虚?
“顾见山?”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刺耳的尖锐,“你……你怎么回事?
这副鬼样子!
衣服怎么搞的?
还有你的脸!”
她像是被什么脏东西污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掩了下鼻子,仿佛能闻到顾见山身上并不存在的血腥和停尸间的寒气。
“昨天无故旷课,今天又……”她的话语卡住了,因为顾见山那双冰冷的眸子正平静地看着她,那眼神让她后面所有准备好的斥责都噎在了喉咙里,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顾见山没有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他甚至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越过张春华微微发僵的身体,落在了讲台侧面那块深绿色的绒布告示板上。
上面贴着几张褪色的通知,还有一张用红色记号笔圈出来的、格外显眼的“班级量化考核表”。
他的名字“顾见山”,赫然排在最后一位,后面跟着一连串刺眼的负分:迟到、仪容不整、影响课堂秩序……每一项扣分的日期,都对应着他被赵天野团伙欺凌、无法正常上课的日子。
那些冰冷的负号,此刻像是一个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这个班级的所谓“秩序”,嘲笑着张春华作为班主任的失职与偏袒。
顾见山抬起手。
那只刚刚捏碎赵天野腕骨的手,此刻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他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绒布告示板,然后,在张春华和全班同学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精准地捏住了写着他名字和负分的那一小块纸角。
“嗤啦——”一声清晰而刺耳的撕裂声,在死寂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顾见山慢条斯理地,将写满屈辱的“顾见山”三个字连同那些负分记录,一点点从告示板上撕了下来。
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
张春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猛地一拍讲台,震得粉笔盒都跳了一下:“顾见山!
你反了天了!
谁允许你撕班级公告的?!
给我放下!
立刻!
马上!”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权威被挑战的羞辱而变得尖利扭曲,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喷射出怒火。
顾见山终于将目光转向她。
那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丝毫波澜,却让张春华后面所有更严厉的呵斥瞬间冻结在舌尖。
他没有放下那张纸。
他用两根手指捏着那片小小的纸片,举到眼前,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然后,在张春华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中,他慢悠悠地将那张纸,揉成了一团。
“张老师,”顾见山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从今天起,关于我的‘记录’,由我自己来写。”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呆滞、惊恐、或若有所思的脸,最终落回张春华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还有,”他微微提高了音量,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坚硬的地面上,清晰、冰冷、不容置疑,“从今天起,这个班,乃至这个学校……”他捏着纸团的手,缓缓抬起,指向教室窗外——那里隐约还能听到楼下传来的、赵天野被抬走时发出的微弱痛哼和混乱声。
“……所有霸凌的行为,到此为止。”
“我说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见山的手指轻轻一弹。
那个揉皱的纸团,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划出一道微小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越过讲台,越过呆若木鸡的张春华,落进了讲台旁边的废纸篓里。
“咚。”
一声轻响。
却像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
“哗——!”
短暂的死寂后,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他……他疯了吗?
敢这么跟张阎王说话?”
“天啊,他撕了考核表!
还威胁张老师?”
“赵天野……刚才楼下惨叫的真的是赵天野?
顾见山干的?”
“他说霸凌到此为止?
他凭什么……他刚才的眼神……好可怕……”震惊、恐惧、难以置信、一丝丝隐秘的兴奋……各种情绪在教室里交织、碰撞。
所有人都意识到,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打破了。
张春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见山的手指都在哆嗦,嘴唇翕动着,却因为极度的愤怒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被彻底无视和碾压的屈辱感,一时间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她执教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包天、如此……邪门的学生!
尤其是顾见山那双眼睛,平静得让她心底发毛。
“你……你……”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顾见山!
你目无尊长!
破坏公物!
威胁老师!
你……你给我滚出去!
立刻滚出我的教室!
叫家长!
必须叫家长!
我要上报学校开除你!”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试图用惯常的威压和惩罚来重新掌控局面。
顾见山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跳梁小丑。
他不再理会张春华的咆哮,转身,迈步,走向教室后排那个属于他的、靠窗的角落座位。
他的步伐依旧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喧嚣的议论声和张春华尖锐的咒骂声上,却仿佛自带一种隔绝噪音的气场。
所过之处,前排的学生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下意识地向后缩着脖子,慌忙让开通道,生怕触碰到他。
恐惧如同实质的寒气,随着他的移动在教室里蔓延。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
那张课桌,桌面斑驳,刻着一些侮辱性的字眼,椅子腿也有些松动。
前世,这里是他的囚笼。
现在,这里将成为他暂时的瞭望塔。
他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在讲台前掀起惊涛骇浪的不是他。
“上课了,张老师。”
顾见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提醒”意味,打破了张春华单方面的咆哮。
他翻开面前一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物理书,目光落在第一页的公式上,神情专注得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张春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声音戛然而止。
她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后排那个仿佛与世隔绝的身影,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她。
开除?
上报?
这些她惯用的武器,此刻在顾见山那近乎诡异的平静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甚至有一种荒谬的预感:这个学生,己经不是她能掌控,甚至不是学校能轻易处理的了!
楼下赵天野的惨状像警钟一样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喘着粗气,脸色铁青,最终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和憋屈发泄在无辜的讲台上,又是重重一拍:“看什么看!
都给我安静!
上课!”
教室里嗡嗡的议论声被强行压了下去,但无数道目光,依旧不受控制地偷偷瞟向后排那个角落。
恐惧、好奇、审视……复杂的暗流在表面的平静下汹涌。
顾见山翻过一页书。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摊开的书页上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纸面。
这只是开始。
张春华?
一个跳梁小丑罢了。
她背后是否与赵天野的“保护伞”有关联?
这需要查证。
而眼下,他需要等待。
等待下一个求救的信号。
时间在张春华刻意拔高的、带着压抑怒火的讲课声和全班心不在焉的翻书声中缓慢流逝。
顾见山看似在看书,强大的感官却如同精密的雷达,无声地覆盖着整个教室,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
前排两个女生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真的,我亲眼看见的!
赵天野的手腕肿得像个馒头!
王强和刘斌脸都吓白了!”
“顾见山……他到底怎么了?
像变了个人……嘘!
小声点!
别让他听见!
我感觉他好可怕……”斜后方一个平时跟着赵天野吆喝过几次的男生,此刻坐立不安,额角渗着冷汗,眼神时不时惊恐地瞟向后排,又迅速移开。
讲台上,张春华讲解的声音明显带着心不在焉,目光总是控制不住地扫向后排,带着深深的忌惮和一种被窥视的不安。
她几次想点名提问顾见山,找回一点场子,但话到嘴边,对上那双偶尔抬起、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时,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顾见山将这些尽收眼底,内心毫无波澜。
恐惧的种子己经播下,正在生根发芽。
这很好。
课间操的广播音乐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教室里的诡异气氛。
学生们如同获得大赦,纷纷起身,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顾见山合上书,没有立刻起身。
他需要一点时间,让外面关于楼梯间事件的发酵更充分一些。
就在大部分学生涌出教室后门时,一个瘦小的身影却逆着人流,磨磨蹭蹭地挪到了顾见山的桌边。
是林哲。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抱着那个被顾见山捡起来、放好文具的破旧塑料盒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身体依旧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但眼神里除了残留的惊恐,还多了一丝复杂的、犹豫不决的东西。
“顾……顾见山……”林哲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被走廊的嘈杂淹没。
顾见山抬起头,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没有鼓励,也没有责备,只是平静地等待。
林哲接触到这目光,身体又是一颤,似乎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嗫嚅着开口:“谢……谢谢你……刚才……”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赵……赵天野他们……不会放过我的……他们……” 恐惧再次攫住了他,后面的话变成了无助的哽咽。
“他们现在自顾不暇。”
顾见山的声音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
林哲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噙着泪水,却透出难以置信的光:“真……真的吗?
可是……没有可是。”
顾见山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做你该做的。
课间操,去。”
林哲呆呆地看着顾见山,对方那绝对的平静和笃定,像一股无形的力量注入了他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抱着文具盒,一步三回头地、脚步虚浮地跟着最后几个同学跑出了教室。
顾见山这才站起身。
教室里只剩下他和讲台上正在收拾东西、脸色依旧难看的张春华。
张春华看到顾见山起身,立刻像被针扎了一下,抱起教案就想快步离开这个让她极度不适的地方。
“张老师。”
顾见山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让她脚步瞬间钉在原地。
张春华僵硬地转过身,强作镇定,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戒备和一丝色厉内荏:“顾见山!
你还想干什么?
我警告你……我的手机,”顾见山走到她面前,平静地伸出手,“昨天,你没收的。”
他记得很清楚,前世昨天下午,他因为上课时被赵天野的同伙故意撞掉书本而发出声响,张春华不问青红皂白,首接没收了他那部老旧的二手手机,并罚他站了一节课。
手机里,有他仅存的几张和家人、和前世唯一关心过他的朋友的照片。
张春华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和心虚混杂的神色:“手机?
没收了就是没收了!
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来要?
违反课堂纪律还有理了?
等期末……现在。”
顾见山打断她,伸出的手纹丝不动,眼神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重复道,“我的手机,现在。”
那平静的语气下蕴含的压迫感,让张春华呼吸一窒。
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她想呵斥,想拒绝,想再次搬出校规班纪,但顾见山那双眼睛,让她所有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楼下赵天野的惨状、刚才讲台前那冰冷的宣言,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
她脸色变幻,最终在顾见山无声的注视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压倒了她虚张声势的怒火。
她咬着牙,极其不情愿地拉开讲台抽屉,从一堆杂物里翻出那部屏幕有几道裂痕的旧手机,几乎是扔到了顾见山摊开的手掌上。
“拿了就赶紧走!
别在这里碍眼!”
张春华色厉内荏地低吼一声,抱起教案,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教室后门。
顾见山看都没看她的背影,指尖拂过手机屏幕冰凉的裂痕。
他按下开机键,屏幕亮起微光。
就在这时——“嗡嗡嗡……”手机在掌心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而是短信提示音,一声接一声,急促得如同垂死的哀鸣!
顾见山目光一凝,迅速点开短信。
发信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短信内容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瞬间刺入他的眼底:救救我!
顾见山!
我是陈默!
赵天野他们把我锁在体育馆器材仓库了!
他们在往门缝里泼冰水!
好多冰水!
我好冷!
他们要淹死我!
求你!
救救我!
我撑不住了!
短信的末尾,甚至能透过文字感受到发信人濒临崩溃的绝望和刺骨的寒冷。
陈默!
顾见山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屏幕的裂痕在他的指压下似乎又延伸了一丝。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取代了眼中的平静,在他瞳孔深处凝聚、翻涌!
体育馆……器材仓库……冰水……前世,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眼神带着倔强、试图反抗却最终被赵天野团伙用“冰水地狱”折磨到转学的转校生陈默!
他的求救,竟然在这一刻,以这种方式传来!
“呵……”一声冰冷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轻笑,从顾见山喉咙深处溢出。
他收起手机,残破的校服下摆随着他转身的动作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目标——体育馆!
复仇的火焰刚刚点燃第一个目标,新的猎物,就迫不及待地送上了门。
冰冷的冰水?
那正好,用来浇灭他心中那焚尽一切的怒火,似乎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