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停电后的第一个黎明
许燃扶着楼梯扶手,心脏在胸腔里敲鼓,每一下都撞得喉咙发苦。
张阿姨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楼道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喘息,以及三楼转角那扇破窗漏进的月光——银白、清冷,像一把刀,把楼梯剖成两半。
“小许……那东西还在吗?”
张阿姨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许燃没回答。
他盯着墙角那团阴影,黑得像墨汁,刚才棒球棍穿过它时,只有一声嘶嘶,像水滴进热锅。
现在它缩在墙角,像被月光烫伤,却并未散去。
那一双没有瞳孔的炭火眼睛,仍藏在阴影深处,一闪一闪,盯着他手背上那条金色细线。
“别看它。”
许燃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看台阶,一步一步。”
他握紧棒球棍,金属把手的冰凉渗进掌心。
手背的金线忽明忽暗,像心跳,又像倒计时。
他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也许是肾上腺素,也许是张阿姨的哭声,也许——是那根线在发烫,提醒他不能退。
他们退到西楼。
西楼走廊比三楼更暗,月光被外墙的违章阳台挡住,只剩一条缝。
许燃让张阿姨靠墙别动,自己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地面。
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只有远处此起彼伏的尖叫,像一把钝锯,来回拉扯夜色。
突然,头顶“啪”的一声。
五楼有人把窗户推开,一个中年男人探出半个身子,手里举着点燃的床单,火焰在风中猎猎作响。
“救命——!
有没有人——!”
男人喊声未落,窗框边沿的黑影猛地窜起,像一条倒挂的瀑布,瞬间吞没火焰。
床单熄灭,火星西溅,男人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只剩半只烧焦的拖鞋落在雨棚上,啪嗒,像句号。
张阿姨双腿一软,差点跪倒。
许燃一把捞住她,把她半拖半抱带进402室——那是李叔家。
门没锁,屋里漆黑,空气里混着油烟和药酒味。
“李叔?”
许燃压低嗓子。
没人应。
他摸黑找到茶几,把张阿姨按进沙发,自己蹲在门后,棒球棍横在膝盖上。
黑暗像实体,挤压着耳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半个世纪,楼道里终于响起脚步声——拖沓、沉重,像鞋底粘了泥浆。
脚步声停在402门口。
门缝下,一缕黑影缓缓渗进来,像墨汁滴进清水,蔓延、扭曲,最后在月光里凝成一只爪子形状。
许燃屏住呼吸,棒球棍举过头顶。
黑影爪子抬起来,指甲刮在门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啦声。
突然,手背上的金线猛地一亮!
一束极细的光从金线射出,像针,像线,像闪电的胚芽,正中黑影爪心。
滋啦—— 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迅速缩回,像被烫到的章鱼。
门板留下一道焦黑的划痕。
许燃愣住。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金线暗淡下去,像耗尽力量的灯丝,但指腹间残留着细微的麻意。
“原来……真能电?”
他喃喃。
张阿姨在沙发上抖成一团,手里攥着一串钥匙,钥匙尖深深掐进掌心。
“小许,那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
许燃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但我知道它怕光——或者怕电。”
他环顾西周,目光落在李叔的电视柜——下面有一台老式收音机,木壳,旋钮掉漆,天线弯成问号。
他爬过去,把收音机抱在怀里,手心的金线贴在天线根部。
没有任何反应。
他又拆下收音机后盖,露出两节锈迹斑斑的5号电池。
金线再次亮起,比刚才更弱,像风中残烛。
他把电池正负极对准金线—— 啪!
一串火星溅起,电池瞬间干瘪,像被抽干了血。
收音机喇叭发出“滋——”的长音,随即哑火。
但那一秒的长音,己经足够让许燃确认:他能“借”电,也能“放”电,只是范围极小、功率极低,而且代价是瞬间抽空电源。
他抬头,看见窗外天边泛起一线灰青——停电后的第一个黎明,没有路灯,没有霓虹,只有东方一点点稀释的墨。
楼下街道传来杂乱脚步,有人哭,有人喊,有铁器碰撞。
许燃深吸一口气,把棒球棍别在腰后,又把收音机里拆出来的细铜线缠在手腕,像缠绷带。
“阿姨,我要出去一趟。”
张阿姨猛地抓住他:“别!
外面全是那些东西!”
“我知道。”
许燃声音低却稳,“可楼里还有孩子,还有老人。
我得去看看。”
张阿姨嘴唇哆嗦,最终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折叠水果刀,塞进他手里:“小心。”
许燃点头。
他推开门,晨光像一把钝刀,切开走廊的黑暗。
黑影己经不见,但地板上留下一道道焦黑脚印,像被烙铁烫过,蜿蜒着向下。
他握紧刀,踩着那些脚印,一步一步往楼下走。
二楼拐角,一个小女孩蹲在地上哭,怀里抱着一只毛绒兔子,兔子耳朵掉了一只。
许燃蹲下来,轻声问:“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抬头,泪珠滚得满脸都是:“妈妈……被黑黑吃掉了……” 他喉咙发紧。
“跟哥哥走,好吗?”
小女孩点头。
许燃抱起她,毛绒兔子掉在地上,他弯腰捡起,兔子背后绣着名字:果果。
一楼铁门大敞,晨风卷着碎纸片和塑料袋在地面打旋。
门外,街道像被巨兽踩过——汽车横七竖八,玻璃渣闪着光;便利店卷帘门半卷,货架倒塌,食物散落;更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全部熄灭,像一排被挖掉眼珠的巨人。
黑影在远处游弋,一团一团,像被风吹散的墨,又像被墨浸透的风。
它们似乎畏惧晨光,只在阴影里蠕动,偶尔探出触角,碰到阳光便“滋”地缩回。
许燃把小女孩放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上,让她背对阳光。
他弯腰捡起一根断掉的拖把杆,杆头包着铁皮,锈迹斑斑。
他把铜线一端缠在杆头,另一端缠在手腕金线处,做成最原始的“电击长矛”。
“果果,闭上眼,数到一百,好不好?”
小女孩点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许燃握紧长矛,迈向街道。
第一只黑影从车底钻出,像一团流动的沥青。
许燃屏住呼吸,拖把杆猛地刺出—— 金线亮起,电流顺着铜线击中黑影。
滋啦!
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被电得炸成几缕烟雾,随风散去。
许燃手臂发麻,虎口震得生疼,但眼里第一次有了光。
“能杀。”
他低声说,像在告诉自己。
第二只、第三只…… 每一次电击,金线都会暗淡一分。
每一次电击,他的手臂都会更麻。
但每一次电击,黑影都会化作烟雾。
他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跌跌撞撞,却固执地向前。
太阳终于跳出地平线,没有高楼玻璃反射,没有雾霾过滤,只有赤金色的光,像洪水,瞬间淹没街道。
黑影在光里发出成片尖啸,像被烈火焚烧的纸片,化作灰烟,消散无踪。
许燃杵着拖把杆,大口喘气,汗水顺着下巴滴在水泥地,砸出一个个深色圆点。
金线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条极淡的痕。
小女孩果果跑到他身边,抱住他的腿,毛绒兔子耳朵在风中摇晃。
远处,传来更多脚步声——幸存者。
他们看见阳光下站立的年轻人,看见他脚边散落的焦黑痕迹,看见他手里那根缠着铜线的拖把杆。
有人喊:“小伙子,你是……电工吗?”
许燃低头,看手背,金线像一条沉睡的小蛇,静静蛰伏。
他抬头,看太阳,光线刺得眼睛发疼,却让他第一次感到温暖。
他轻声答:“不是电工。”
“我是……充电宝。”
人群愣住。
许燃弯下腰,捡起一块碎玻璃,玻璃里映出他苍白的脸,和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世界停电了,而他,刚刚点亮第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