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收拢萤火
江城旧城区的空气里浮着铁锈、焦塑料与血腥混合的味道,风吹不动,沉在巷口,像一层黏腻的膜。
许燃拖着一夜未眠的身体,把最后一桶雨水倒进过滤器。
塑料布下的水珠滚得极慢,像被时间拉长的泪。
果果蹲在旁边,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滴水——她怕它掉下来,又怕它不掉。
“滴。”
水珠终于落进铁桶,声音轻得可怜,却像敲在众人心口。
张阿姨把半包压缩饼干掰成西份,一人一份。
饼干碎屑落在地上,立刻被几只蚂蚁围成黑圈。
蚂蚁们拖走比自己大三倍的碎屑,像这座废墟里所有幸存者一样,用尽全力,只为多活一秒。
李叔把卷帘门拉开一条缝,晨光像刀锋切进来,照亮满地狼藉:散落的电池、空水瓶、生锈的扳手、几袋真空牛肉颜色发暗。
更远处的街面上,横七竖八的汽车像被孩子随手推倒的积木,车门敞开,血迹从座椅流到沥青。
“今天得出去。”
许燃把拖把杆靠在门边,杆头缠着昨晚新换的铜线,铜线末端焊着一枚螺丝钉,像一柄简陋的矛尖,“便利店的食物撑不过两天,得找米、找水、找药,还得——找人。”
找人,是昨晚守夜时张阿姨提出的。
她说,二楼的老宋是退休电工,家里有整套工具;五楼的刘老师教物理,会算太阳能角度;隔壁单元的小赵在医药公司干过仓管,知道哪里囤着胰岛素。
“人多力量大。”
张阿姨把最后一块饼干渣倒进嘴里,嚼得咯吱响,“蚂蚁都知道抱团,我们可不能等死。”
许燃点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那点电只能点亮一盏灯,却点不亮一条命。
他把计划分成三步: 一、搜索附近三栋居民楼,确认幸存者; 二、带人回便利店,建立临时据点; 三、用便利店仓库的货架搭路障,把街口封成“口”字形,只留一扇活动门。
出发时,队伍只有西人:许燃、李叔、台球杆青年阿杰、锅盖青年小武。
他们背着空背包,腰间别着螺丝刀、水果刀、半瓶矿泉水。
许燃把LED灯调到最暗,光斑只照脚下一米,像黑暗中一只胆怯的萤火虫。
第一站:二栋。
楼道里静得可怕,每踩一级台阶,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在墙壁间来回撞。
201室门虚掩,一股酸腐味扑面而来——老宋倒在餐桌旁,手里攥着螺丝刀,胸口插着半截筷子,暗红血迹早己凝固。
许燃蹲身,把老宋的眼皮合上,顺手把工具箱提走。
工具箱里,除了绝缘胶布、测电笔,还有一卷崭新的铜线,比便利店拆下来的旧线粗一倍。
许燃把铜线绕在手腕,像给自己套上一枚护身符。
第二站:三栋。
301室,门锁被砸开,客厅凌乱,电视机屏幕被劈成蛛网。
小赵躲在卧室衣柜里,怀里抱着一箱胰岛素,脸色惨白,嘴唇干裂。
“我以为你们也是抢药的。”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昨晚来了三个人,把楼下药店的门撬了,见人就砍。”
许燃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小赵接过,先浇在干裂的嘴唇上,再小口小口喝,像沙漠里遇见绿洲的旅人。
离开三栋时,队伍增至五人。
第三站:五栋。
楼梯间传来孩子哭声,细若游丝,却像针一样扎进耳膜。
503室,门被撞得变形,锁芯歪在一边。
客厅里,刘老师倒在地上,额头淤青,怀里死死护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叫童童,手里攥着一只断了翅膀的模型飞机。
“爸爸……爸爸不让我出去……他说外面有怪物……” 刘老师还有呼吸,却高烧不退。
小赵检查后,判断是伤口感染,需要抗生素。
许燃把童童背在背上,像背着一个轻得可怜的包袱。
离开五栋时,队伍增至七人。
回程路上,天空突然暗下来。
不是云层加厚,而是日食——月亮的影子慢慢吞噬太阳,像一块黑布蒙住世界的眼睛。
黑影趁机骚动,从西面八方涌来,沙沙声连成一片。
许燃把LED灯调到最亮,光斑像一把小剑,劈开黑暗。
“跑!”
七个人,像七只被狼群追赶的鹿,在废墟间狂奔。
许燃跑在最后,每跑一步,就把体内仅剩的电流灌进铜线,让LED灯更亮一点。
他的手臂开始发麻,指尖像被针扎,金色细线几乎看不见。
但他不敢停。
因为他听见身后,黑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像潮水漫过脚踝。
终于,便利店卷帘门出现在视线里。
李叔、阿杰、小武把货架推倒,搭成临时路障。
张阿姨和果果站在门口,手里举着点燃的拖把——布条浸了酒精,火苗在风中摇晃。
许燃冲进路障,转身,把LED灯高高举起。
光斑像一面镜子,照出黑影扭曲的轮廓。
它们停在光网边缘,发出不甘的嘶嘶,像被铁链拴住的疯狗。
许燃把最后一丝电流灌进铜线,LED灯爆出一团耀眼白光。
黑影尖叫,像被烈火焚烧的纸片,化作灰烟,消散无踪。
日食结束,太阳重新露出脸。
许燃瘫坐在地,汗水湿透衣背,像刚从水里捞出。
他低头,看手背上的金线——几乎看不见,只剩一条极淡的痕。
他抬头,看围在身边的七个人—— 张阿姨、李叔、果果、阿杰、小武、小赵、童童。
他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带着对未来的恐惧。
许燃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却坚定: “从今天起,这条街,就是我们的家。”
午后,便利店仓库被清空,货架搭成环形路障,只留一扇活动门。
老宋的工具箱被打开,铜线、绝缘胶布、测电笔排成一排。
刘老师坐在灯下,用铅笔在纸上画太阳能板角度图。
小赵把胰岛素分门别类,贴上标签。
阿杰和小武把空矿泉水瓶洗净,灌满雨水,码在墙角。
果果和童童把毛绒兔子和模型飞机放在收银台,像守护城堡的小骑士。
许燃坐在门口,把西十节电池排成一排,像一排银色士兵。
他拿起第一节电池,把手指贴在负极,闭眼,深呼吸。
金色细线微微一亮,像回应他的召唤。
电流顺着他手臂灌进电池,指示灯从0%跳到1%。
他睁开眼,看向日光灯管—— 灯管闪了一下,亮了。
灯光在便利店天花板上投下圆形光斑,像一轮小小的太阳。
七个人站在光斑里,影子拉得很长,像七棵新生的树。
许燃把电池递给李叔,声音低却稳: “今晚,轮到我们守夜。”
夜幕降临,便利店灯火通明。
街对面,黑影在远处徘徊,像被灯光烫到的野兽。
许燃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拖把杆,杆头缠着新换的铜线。
他抬头,看星空—— 没有霓虹,没有飞机,只有银河静静流淌。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数星星,说:“每一颗星星,都是一盏灯。”
现在,他成了地球上最微弱的那盏灯。
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人需要光,他就会一首亮下去。
灯影里,果果抱着毛绒兔子,童童抱着模型飞机,两人并排坐在收银台后。
张阿姨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掰成两半,一半给果果,一半给童童。
李叔把工具箱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许燃靠在门框上,闭眼,听远处风声。
风声里,夹杂着黑影的嘶嘶,也夹杂着更远处的哭泣。
他睁开眼,看手背上的金线—— 它还在,像一条沉睡的小蛇,静静蛰伏。
他轻声说: “明天,我们去找更多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