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隔绝了外面大厅的嘈杂。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昂贵的沉香气味,丝丝缕缕,沉郁得有些压抑。
紫砂茶壶嘴吐出的热气袅袅上升,在昏黄的壁灯下凝成变幻的薄雾。
张猛坐在下首的硬木椅上,***只敢挨着半边。
他努力想挺首腰背,但那身昂贵的西装此刻像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呼吸不畅。
额角渗出的汗珠,汇聚成一道细流,沿着鬓角滑落,痒得钻心,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任由它滴落在深色的西裤上,洇开一小片更深的湿痕。
主位上的人背对着门口,面朝着一扇雕花木窗,窗外是茶馆后院一丛萧索的竹子。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旧夹克衫,身形偏瘦,看起来甚至还有些文弱。
手指修长但却显得有些沧桑,他正慢条斯理地捻动着一串油润的海南黄花梨手串。
珠子相碰,发出轻微、规律的嗒、嗒声。
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雅间里,如同丧钟敲在张猛紧绷的神经上。
“猛子啊。”
主位上的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清润。
他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谈论天气:“省里来的指导组,还在东江查你吧?”
张猛喉咙发紧,咽了口唾沫,干涩地挤出声音:“是…大哥。
姓李的那个女组长,带着几个小年轻,盯得挺紧…不过您放心。
我的案子己经结了,他们查不出…”嗒、嗒、嗒。
捻动手串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着,打断了张猛急于表功的话。
“结案了?”
那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类似困惑的意味:“可我怎么听说,指导组还在走访。
还在查你的建材来源,查你的账?
甚至连看守所里关着的马仔,都有人去扒拉了?”
张猛脸上的血色瞬间发白,他嘴唇哆嗦了一下。
主位的人缓缓转过了半边脸。
光线只照亮了他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和没什么血色以及干裂的薄唇。
没有愤怒的表情,那双隐在阴影里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向张猛,只是随意地落在窗外的竹影上。
“大哥…我…”张猛彻底慌了,他甚至带着哭腔赶紧起身说道:“我保证!
尾巴绝对扫干净了!
你说牢里的那个人,那个王天琦!
他在号子里烂透了,他不敢…猛子啊。”
主位上的人轻轻打断他,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的、近乎叹息的意味。
“我当初把老家这一摊交给你,是看你够懂事。
但现在惹来省里的眼睛,那就是最大的不懂事。”
他端起面前小巧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动作优雅从容:“眼睛这东西粘在身上久了,总会看到些不该看的。
谁也经不住拿放大镜在身上找污点,你说是不是?”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杯沿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
张猛吓得站首身体,低着头。
冷汗不断从脸颊上滑过。
“我不喜欢麻烦,你自己擦干净。
必须要让里面的人把嘴闭上。”
最后这句话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下。
但却砸得张猛浑身一颤,汗如浆出,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那无形的压力,比任何咆哮怒吼都更令人窒息。
他死死低着头,盯着地面上那摊越来越大的汗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脊椎骨缝里都往外冒着寒气。
嗒、嗒、嗒。
捻动手串的声音,成了雅间里唯一的声响,冰冷地宣告着某种审判。
…………但就在张猛刚要找人处理看守所里面的王天琦。
指导组就率先一步找到了这名曾经是张猛团伙骨干成员的王天琦。
东江县看守所的会见室,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铁锈味混合的刺鼻气味。
铁栅栏冰冷坚硬,将空间切割成两半。
栅栏后面坐着的男人,王天琦,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眼神却像五十岁的老人。
浑浊、麻木,透着一股被彻底榨干精气神的颓败。
他剃着青皮头,脸上几道陈旧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爬着,手臂上褪色的劣质纹身模糊不清。
他穿着看守所马甲,双手戴着手铐,搁在冰冷的铁桌面上,指关节粗大变形。
李***在他对面,隔着铁栏。
小周站在她身后,负责记录。
两人都穿着便服,但王天琦浑浊的眼珠在李静脸上扫过时,还是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带着底层人对某种权威深入骨髓的畏惧。
“王天琦。
你是张猛团伙的老人了,曾经跟着他开创了猛龙建筑公司。”
李静的声音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关于张猛,关于猛龙建筑,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也算立功了。”
话音落,王天琦咧开嘴,露出一口被劣质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
他笑容苦涩又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嘲讽:“警官,该说的我几年前不都说了么?
当年偷拿了公司的钱,犯了家法。
被猛哥送进来吃牢饭,天经地义。”
“家法?”
李静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的质问道:“谁的家法?”
王天琦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对往昔荣光的病态缅怀。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沙哑地回应道:“还能是谁的?
张猛的家法?
他算个jb啊!”
他啐了一口,带着浓重的鄙夷骂道:“他也就是条仗势欺人的疯狗。
给大哥当狗腿子的角色!”
“那势是谁?
大哥又是谁?”
李静追问,目光如炬。
讲到这里,王天琦沉默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冰冷的手铐,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
会见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铁门关闭的哐当声。
“说话!”
小周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王天琦猛地一哆嗦,抬起头,眼神慌乱地扫过李静身后墙壁上“坦白从宽”的红色标语,又飞快地垂下。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感:“上面还有一层。
真正的…老板。”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仿佛说出这几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张猛…就是个摆在台面上的高级马仔。
真正拍板的…是大哥。”
“大哥?”
李静的心猛地一沉,与那条短信里的称呼瞬间重合。
“他是谁?
叫什么名字?
多大年纪?”
王天琦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像是在对抗巨大的恐惧:“没人敢叫名字…我们也没见过…但听张猛说,他们都叫他大哥。
当年一起从胡同里出来的,也就他们那几个人。”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但我记得,他年纪其实不大。
我…我进去那会儿,他可能也就…二十多出头?
可能…比张猛还小两岁?
记不清了…”一个刚二十岁多出头的人,却能让张猛这种亡命徒俯首帖耳、卑微地称呼为“大哥”的年轻人?
李静和小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和凝重。
这背后的架构,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诡异。
“架构呢?
像你这样的骨干,还有谁?”
李静再次追问道。
王天琦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摇了摇头:“没了…知道的都进去了,或者…没了。”
他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麻木。
“我这样偷钱的,其实不算大事。
其他人敢往上碰那位的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不再说话,整个人缩在椅子里,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而李静和小周对视一眼,此刻他们也明白了。
现在王天琦是不会再说什么的。
但后续还需要他,只要多来几次。
王天琦可能就会透露出重要情报了。
…………但就在傍晚十点多左右,东江县的看守所里。
王天琦本应该上铺睡觉了。
但却被屋内两个新来的囚犯叫到了厕所。
“咋了,大半夜给我招呼起来?”
王天琦有些睡意朦胧,话语里还透露着不耐烦。
新来的两个囚犯他也认识,东江县的江湖并不大。
混社会的也就这些人,互相认识也都正常。
“没事,就是有人让我们给你带句话。”
“啥话啊?”
聊到这里,王天琦目光警觉地抬起头,警惕着看着眼前的两名囚犯问道。
就在这时,其中一名囚犯突然狠狠地抓住王天琦的头。
随即恶狠狠地朝旁边的水泥墙壁撞去。
“嘭!
嘭!”
“上面发话了,让你死在这里面!”
“***,整死你!”
在王天琪惊恐的眼神当中,两名故意犯事进来的壮汉。
在厕所里将他按在地上,按着他的脑袋恶狠狠地朝厕所内,台阶的边缘撞去。
不到一分钟,厕所内血流如注。
王天琦的脑袋一侧被撞开,脑浆和组织液都流了出来。
而号里的其他犯人被吓的脸色苍白。
其中的坐班也迅速按了警铃,呼叫了管教。
很快,管教和武警战士进屋。
拿着警棍虎着脸命令所有人靠墙蹲下。
而那两名囚犯行凶后,也丝毫不害怕。
反而他们两个一脸耻笑地蹲在地上看着厕所内王天琦的尸体骂道:“嘴碎就该死,老子安家费都拿完了,进来就为了整死你!”
半个小时后,消息传到了指导组。
当李静得知后,她与自己的组员们也顿感震惊。
此刻他们也才意识到,东江这双手到底有多大,多阴暗。
今天下午刚去提审王天琦,人晚上就死了。
“组长…这…也太嚣张了…”组员小周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冲着李静说道。
而后者坐在椅子上,此刻她看向窗外。
东江县最近突发大雨,乌云密布的天空。
也代表了东江县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