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空调出风口那种规律的冷风,而是带着点刻意的、用草稿纸边缘轻轻扫过皮肤的触感。
他猛地抬头,撞进陈阳那双挤成月牙的眼睛里——对方正举着半张写满数学公式的草稿纸,一脸“抓包现行”的得意。
“睡傻了?”
陈阳压低声音,用笔杆戳了戳他的胳膊,“老班刚才看了你三次,最后一道选择题再不交,你这模考又得挂红灯。”
老班?
模考?
林砚之的视线像生了锈的齿轮,缓缓转动。
讲台上站着的,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肘部的班主任,手里那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敲出“笃笃”声,粉笔灰簌簌落在肩头,像落了层细雪。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惊人,阳光透过积了灰的玻璃窗,在摊开的数学试卷上投下歪斜的光斑,把“2015.05.20 模考三”那行红色小字晒得发烫。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触到的是HB铅笔的木质笔杆,不是三十岁生日那天被他攥断笔尖的昂贵钢笔;鼻尖萦绕的,是旧书本混着汗水的味道,不是出租屋里速溶咖啡和熬夜的酸腐气。
试卷右上角的名字栏里,“林砚之”三个字歪歪扭扭,带着十七岁特有的、不管不顾的棱角。
心脏在胸腔里炸开一声闷响。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高考前二十天,这个被蝉鸣、试卷和未说出口的心事填满的夏天。
“林砚之。”
讲台上传来班主任的声音,带着粉笔灰般的干燥。
林砚之僵硬地抬头,看见老师正指着黑板上那道解析几何题,眉头拧成个“川”字:“最后一道题,离心率算出来了?”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砸过来。
林砚之的视线扫过题目,胃里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涩意——这道题,他记了十二年。
前世就是在这里栽了跟头,把双曲线当成椭圆来算,一分未得,最终离苏晚晴的录取分数线,恰好差了这道题的分值。
“是√5/2。”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年人未变声的清朗,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班主任愣了愣,推了推眼镜:“步骤?”
林砚之拿起笔,笔尖落在试卷上时稳得出奇。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公式、定理,此刻清晰得像昨天刚背过。
他甚至能想起前世在这里卡壳时,前排女生转过来的、带着点同情的目光——那是苏晚晴,她当时的草稿纸上,己经画好了正确的辅助线。
“叮铃铃——”交卷铃响的瞬间,林砚之刚好落下最后一个句号。
陈阳手忙脚乱地往答题纸上抄答案,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像在追赶什么。
“你今儿吃错药了?”
收卷时,陈阳撞了撞他的肩膀,一脸不可思议,“这道题你居然会?
上次讲例题你不还在睡觉吗?”
林砚之没说话,只是盯着试卷上自己的笔迹。
十七岁的字里行间,全是被浪费的时光。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笑。
林砚之抬头,看见两个女生正对着前排的某个背影窃窃私语,目光里带着点促狭。
顺着她们的视线望去,是苏晚晴。
她正低头整理试卷,阳光落在她的发顶,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白色连衣裙的袖口沾了点墨水,是早上收作业时不小心蹭到的——林砚之记得这个细节,前世他偷偷盯着那点墨水看了一整节课,像在解读什么秘密。
“听说了吗?”
陈阳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苏晚晴下午要去图书馆整理图书,你不趁机……不去。”
林砚之打断他,声音有点哑,“我去问物理老师题。”
陈阳露出“我懂了”的表情,挤眉弄眼地吹了声口哨:“行啊老林,这是要冲刺清北?”
林砚之没接话,只是拿起笔,在草稿纸背面写下两个字:苏晚晴。
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很轻,却像刻在心上。
前世他总觉得时间还多,高考后还有漫长的夏天可以告白,大学还有西年可以靠近。
首到九月收到不同城市的录取通知书,首到在同学群里看到她剪了短发、站在异国街头的照片,才明白有些错过,就是一辈子。
窗外的蝉鸣还在继续,阳光依旧炽烈。
但林砚之知道,这个夏天不一样了。
他攥紧了笔,指节泛白。
这一次,他不仅要把试卷上的错题改过来,还要把人生里的遗憾,一点点补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