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一颗遮蔽星辰的活体行星,正以毁灭的姿态碾压而来,卷起吸噬一切的暗色涡旋。
苍城,己非福地。
活体行星的邪异波动,如同点燃干柴的烈火,瞬间引爆了万千仙舟人体内的魔阴身。
哀嚎声、嘶吼声、骨肉撕裂声中,曾为袍泽亲友者,化作只余杀戮本能的怪物,相互啃噬。
烈焰舔舐着倾倒的巨构残骸,粘稠的鲜血在龟裂的甲板上肆意流淌,破碎的星体碎片如雨坠下……这一切人间炼狱的景象,都映在那双微微颤抖的粉红眼眸里。
镜流小小的身躯被巨大的恐惧攫紧,手指冰凉。
“大家……”呼唤破碎在风里。
然则——“气旋天海散流彩,故园寥落夕颜哀。
桂枝拂落霜华烬,重起高涯月落槐。”
清越诗声穿透混乱的喧嚣,一道玄影如电光般闪至镜流身前。
来人墨发狂舞,玄袍猎猎翻飞,腰束素白,足踏木屐,身姿却似山岳凝定。
他瞥了一眼那吞噬星辰的庞然巨物,眸中古井无波,只随意屈指,凌空一点。
“晦气。”
言出法随!
狂暴紊乱的空间气流,竟被沛然巨力强行收束于其指尖,瞬间凝成一枚幽邃如深渊的黑子。
“去!”
少年轻叱。
那黑子破空而去,在触及活体行星的刹那,猛然化作亿万道横贯星河的凝练气索,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铮鸣,竟硬生生将这灭世之物的前冲之势钉在了虚空中一瞬!
机不容发!
少年猿臂疾舒,己将镜流小巧的身躯稳稳夹在臂弯,足尖虚点,如流星倒卷般向后急退!
“咔——嚓!!”
崩裂之声撼动星宇!
恐怖的反噬之力炸碎了束缚的气索。
方圆万里的苍城仙舟结构在狂暴引力拉扯下如同纸片般粉碎、扭曲,化作巨大的残骸洪流,无可逆转地被那活体行星巨口吞噬。
阴影骤临!
腥风扑面!
一具双目赤红、筋肉贲张的魔阴身如凶兽般自烟尘中猛扑而出,利爪首撕少年背心!
看也不看,少年反手挥袖。
嗡——!
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气刃瞬间扫过虚空,空气发出刺耳尖啸。
噗!
扑来的魔影在绝对的力量下轰然僵住,随即自腰腹处斜斜裂为两截,腥臭污血如喷泉般泼洒在焦土之上。
少年身法未有丝毫迟滞,空间荡开涟漪,下一瞬,他与镜流己稳稳立于一艘悬浮待命的星槎甲板。
“接好!”
少年手臂轻扬,镜流如一片羽毛般飘落在一名甲士怀中。
“等等!”
镜流猛地回神,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急促与莫名的悸动,“你是谁?!”
少年本欲离去的身影在星槎边缘略作停顿,背对着她与这破碎的世界,只留下一个狂傲不羁又略带玩味的笑声:“老夫——渡梦闲是也!”
声犹在耳,那玄衣身影己如投林夜枭,义无反顾地再次撞入苍城那翻腾的火海、弥漫的烟尘与凄厉的咆哮声中,唯余凛冽的剑意与焦木的气息在空中久久不散。
镜流望着渡梦闲决然没入滔天烈焰与浓烟的身影,身体深处那强行压制的悲伤与如潮水般涌上的疲惫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神志。
下一刻,她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软倒在士兵臂弯中,陷入沉沉的昏睡。
她太累了。
不仅是躯体筋疲力竭,更是心灵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所有的家人尽数逝去……熟悉的故土在她眼前彻底化作星尘碎片……这具小小的身体,仿佛被巨大的绝望完全浸透。
她迫切需要彻底的休息……需要将一切残酷隔绝在沉眠之外。
……不知度过了多少无梦或噩梦交织的时光。
仙舟罗浮。
此刻的罗浮远离战火侵扰,港口星槎如织,长乐天的喧闹市声隐隐传来,坊市间弥漫着一种与惊惶隔绝的、独属于罗浮的繁盛安宁。
将军府内。
渡梦闲踏着沾染了苍城灰烬的木屐大步归来,带着一身未散的冷冽硝烟气。
他一眼瞥见案几上还冒着热气的一碟点心,随手捏起一块发糕便塞入口中,两三下囫囵嚼咽。
“地衡司来人,求见气旋将军!”
府邸大门处,清晰的禀报声穿透前庭的静寂传来。
“真是的……”渡梦闲那英挺的眉头不耐烦地蹙起,喉结滚动咽下最后一口糕点残屑,身形一转,又重新踏出门槛步向前厅。
“何事?”
他开口问道,目光如冰锥般扫向厅中垂手侍立的地衡司官吏。
“在下是苍城事件难民收容所的一区管理员,名为祁横。”
祁横连忙躬身,双手抱拳过顶,态度极其恭谨,“进来百十来位难民流入罗浮,有些难以……不要找借口!”
渡梦闲的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石相击,瞬间截断祁横尚未完全吐露的推诿之词。
他剑眉紧锁,眸光锐利逼视着对方,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这一次苍城上七百多位难民其他仙舟上也有人去收留,你若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么地衡司还是仙舟人的地衡司么?”
渡梦闲语锋未停,仿佛要将胸腔内淤积的烦躁一并倾泻而出。
他背对着祁横,目光掠过前厅那象征星海航图的巨大屏风,语气带着一丝深谙世事的冷嘲与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继续道:“另外,待会我还要去开会,最近天灾人祸不断,这次灾难之后幸存下来的那些个***们肯定又要叫嚣着加入云骑军了。”
他稍作停顿,侧过半边脸,眼神中的锐利几乎要刺穿祁横的回避心理:“你去通知云骑军那一边的代理军士让他们不要把那些失了智的家伙招进去,否则上去了也是找死,至于害怕麻烦推给我就是了,我来一一解释即可。”
说完,渡梦闲再不给对方任何开口或反驳的缝隙,袍袖一振,身体己如磐石般干脆地转回内府方向,脚步毫不停顿地没入回廊深处的阴影里,只留一地冷肃的空气和那不容置疑的命令余音回荡。
渡梦闲如此说道转身回府,丝毫不给祁横反驳的机会。
看着那决然消失的背影,祁横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揉着眉心。
他太清楚这位将军的脾气了,决定的事情如山岳难移,再多的困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啃。
“真是的………”祁横低声抱怨一句,满腹的忧虑与无奈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苦笑,自己也只得摇摇头,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将军府肃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