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两边堆满了高高的、用白色编织袋装着的布匹,像沉默的士兵。
空气里飘散着细微的纤维粉尘,还有一股淡淡的、熨斗熨烫布料时留下的焦糊气。
远处传来隐约的缝纫机运作声,哒哒哒,哒哒哒,规律而密集,是这工业躯体的心跳。
苏晚晴熟门熟路地在堆积如山的物料和半成品衣服间穿梭,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回响,与远处缝纫机的声音形成奇异的合奏。
她带着陈屿七拐八绕,终于来到厂房深处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隔间。
门牌上写着“样板间”。
推开门,里面空间不大,却堆满了人台、布料、各种工具和设计图纸。
房间中央,一台工业用的大型烘干机正发出低沉的轰鸣,散发出干燥的热浪,是这个湿冷雨夜里最诱人的存在。
“这里!”
苏晚晴指着烘干机,语气急切。
陈屿大步上前,动作麻利地将那件包裹着图纸、吸饱了泥水的沉重工装外套摊开在烘干机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大工作台上。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外套,露出里面那叠糊成一团、边缘破损、沾满黄褐色泥污的图纸。
情况比想象的更糟,一些色块己经完全晕染开,铅笔线条被水泡得模糊不清,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苏晚晴凑过来,只看了一眼,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些脆弱不堪的纸页,指尖却在距离纸面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微微颤抖着。
那是她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的心血,是即将送交大客户的系列初稿,是她在这个冰冷工业区里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价值的东西。
“别碰。”
陈屿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不知何时己经从自己那个硕大的工具包里翻找出了一双干净的白色棉线手套,利落地戴上。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快速扫过每一张图纸的状况,像是在分析一块布满故障点的电路板。
“先清理表面浮泥,再低温烘干。
动作要快,更要轻。”
他像是在下达指令,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拿起工作台上一把干净的软毛刷,动作极其轻柔,如同对待最精密的电子元件,小心翼翼地拂去图纸表面尚未干涸的泥点和粘连的草屑。
他的手指异常稳定,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苏晚晴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能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目光一瞬不瞬地追随着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
那双手在灯光下稳定地移动,每一次拂动都让她悬着的心跟着微微一颤。
时间在烘干机的轰鸣声中缓慢流淌。
陈屿处理完最后一张图纸表面的浮泥,将它们一张张小心翼翼地分开,平铺在烘干机内部的网格架上。
他仔细地调整着温度和风力旋钮,设定在最低档位,热风开始柔和地吹拂着那些饱受摧残的纸张。
“好了。”
他关上烘干机的门,首起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后背的湿冷衣物紧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意。
他摘下己经沾了些污渍的手套,随手放在工作台上。
苏晚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靠在旁边一个冰冷的人台支架上,望着烘干机门上透出的微弱橘黄色光芒,看着那些图纸模糊的影子在里面微微晃动,眼眶突然一阵发热。
“谢谢……”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比刚才在雨中的道谢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真实的感激,“真的…谢谢你。
没有你,这些…就全完了。”
她抬起眼,看向陈屿。
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有几绺凌乱地垂在额前,镜片后的眼睛依旧沉静,却似乎少了些最初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