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站在“心事角”旁,正给白瓷瓶里的小雏菊换清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瓶身,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杂货铺那扇老木门被猛地撞开,带着股潮湿的尘土气息扑进来。
她惊得手一抖,半杯水洒在格子桌布上。
抬头时,看见个穿着深蓝色工装服的年轻男人跌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个铁皮工具箱,金属边角磕在门槛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男人额角有道鲜红的伤口,血珠正顺着眉骨往下滑,滴在他沾着水泥灰的衣领上。
“对不住,”他扶着门框喘了口气,喉结上下滚动着,从工具箱侧袋里摸出片皱巴巴的创可贴,指尖都在发颤,“隔壁三楼张婶家的水管爆了,刚搭梯子修到一半,梯子……梯子滑了。”
林小满这才看清他的模样:鼻梁高挺,嘴唇抿成条紧绷的首线,最惹眼的是双很长的睫毛,此刻沾着点灰尘,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
她没顾上擦桌布上的水迹,转身从柜台下拖出医药箱,金属搭扣“咔嗒”一声弹开。
“快过来坐。”
她拉着男人往“心事角”的木椅走,语气带着不容分说的急切,“创可贴止不住这种伤口,我给你消消毒。”
男人顺从地坐下,把工具箱放在脚边,像个被老师点名的学生,背脊挺得笔首。
林小满撕开碘伏棉片时,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片浅影。
“我叫陈默,”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些,“刚搬来巷尾,租了间门面,打算开个维修铺。”
“林小满,”她小心翼翼地用棉片擦过伤口边缘,看见他肩头几不可察地颤了下,“这铺子是我爷爷留下的,以后就是邻居了。”
陈默“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身后的货架上。
最上层摆着排铁皮青蛙,绿漆掉了大半,却还能看出圆润的轮廓。
“你这铺子,挺有意思的。”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
“都是些老物件,”林小满把剪好的纱布轻轻按在他伤口上,用医用胶带固定好,“爷爷在世时总说,旧东西看着笨,却比新的经得住琢磨。”
她顿了顿,忍不住多叮嘱了句,“以后爬梯子可得当心,修东西再急,也得先把安全绳系好。”
陈默点点头,视线从铁皮青蛙上移开,突然弯腰打开工具箱,在一堆螺丝刀和扳手中间翻了翻,拿出个巴掌大的物件递过来。
那是个陶瓷小太阳,边角有点磕碰,釉色却依旧鲜亮,正是爷爷以前总摆在收银台旁的那件。
“刚才在你家后墙根捡的,”他声音放轻了些,“看着像这儿的东西。”
林小满心里一热。
这小太阳是爷爷的宝贝,前阵子打扫时翻遍了仓库都没找着,她还以为是被收废品的误拿走了。
她把小太阳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阳光落在陶瓷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真是太谢谢你了,”她转头看向陈默,突然觉得这个沉默的年轻人,眉眼间其实藏着点难得的细心,“这东西对我挺重要的。”
陈默的维修铺开张那天,梧桐巷的街坊们像是自家办喜事。
苏青提着个粉白相间的礼盒过来,里面是刚烤好的黄油曲奇,香气顺着纸缝往外钻;李奶奶端着盆绿萝,叶片上还挂着晨露,说“给铺子添点活气”;老张头背着鸟笼溜达过来,站在巷口给陈默指点:“你那自行车别往墙根靠,下午晒得着太阳,座子能烫得你跳脚,得停到那棵老槐树下。”
林小满琢磨了半天,从抽屉里摸出串钥匙。
是杂货铺的备用钥匙,黄铜钥匙圈被爷爷摩挲得发亮。
“我这铺子闲人多,”她把钥匙往陈默手里塞,语气尽量说得随意,“有时候我出去进点货——其实就是去公园散散步——你要是修东西累了,就过来喝杯水,门不用敲。”
陈默的手指蜷了蜷,把钥匙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泛白了。
他低头看了看钥匙,又抬头看了看林小满,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我会修座钟。
你柜台后面那台要是走不准了,或者想上弦,告诉我就行。”
从那天起,杂货铺多了个沉默的“帮工”。
陈默每天修完活儿,总会拎着工具箱过来坐会儿。
他不怎么说话,却总在林小满忙着招呼客人时,默默拿起抹布擦货架上的灰尘;在老张头抱怨搪瓷杯底漏了时,从工具箱里掏出专用胶水,三两下就补得严丝合缝;连小宇那只摔断了胳膊的奥特曼,经他用环氧树脂一粘,不仅能重新摆出打怪兽的姿势,接缝处还被细心地涂了层银漆,几乎看不出痕迹。
有天午后,林小满趴在柜台上算账,眼角的余光瞥见陈默蹲在地上,正给小宇的奥特曼装新电池。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照进来,在他发梢上镀了层浅金,他专注地盯着奥特曼胸口的电池仓,睫毛上仿佛落了点碎光。
林小满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话:“能修东西的人,心都细。
因为他们知道,再小的裂缝,也得用耐心一点点填起来。”
她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今天杂货铺多了个会修东西的人。
他修好了搪瓷杯,修好了奥特曼,甚至记得给老座钟上弦。
他好像什么都能修,包括……那些藏在心里,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小裂缝。”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柜台后的老座钟“滴答”走动着,像是在为这句心里话,轻轻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