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没进什么新潮货,只把落灰的货架擦得锃亮,褪色的铁皮青蛙摆得整整齐齐。
她在靠窗的位置支起张长条木桌,铺上爷爷留下的格子桌布,苏青送的白瓷花瓶里插着新鲜得雏菊,每天一换,嫩黄的花瓣总沾着点晨露。
“这叫‘心事角’,”她给来串门的老街坊们沏茶时笑着说,“谁心里堵得慌,或是就想找个人说说话,随时来。
茶水管够,不收钱。”
最先踏足“心事角”的是老张头。
往日里总拎着鸟笼的老头,那天两手空空,揣着个皱巴巴的药盒坐在桌旁,盯着茶杯里打转的菊花瓣,半天没吭声。
林小满给他续了回热水,自己坐在对面翻爷爷的旧日记,哗啦啦的纸页声里,谁也没催谁。
“小满丫头,”老张头的声音突然从杯子上方飘过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人老了,是不是就成了累赘了?”
他儿子上周来电话,说在城里买了带电梯的房子,要接他去享清福。
可老张头一想到那密不透风的单元楼,邻居碰面都未必打招呼,连遛鸟都找不到块有树荫的空地,就打心底里发怵。
“可我不去,他又在电话里唉声叹气,说我固执,不懂他的孝心。”
林小满翻过两页日记,从抽屉里翻出本牛皮相册。
是爷爷生前拍的,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老张头和他那只宝贝画眉——有在巷口墙根下晒太阳的,有在杂货铺门口跟别的老头斗鸟的,最末一页压着张去年的照片:老张头蹲在鸟笼前喂食,后脑勺的白发被阳光照得透亮,嘴角咧得老大,而拍照的人,正是他那“嘴笨”的儿子。
“张爷爷你看,”林小满把相册推到他面前,“这张是你儿子***的。
他上次来给你送降压药,还跟我爷爷念叨,说就爱看你遛鸟时的样子,比在城里体检时精神多了。”
老张头的手指在照片上摩挲了两下,浑浊的眼眶慢慢红了。
“这混小子……”他嘟囔着,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露出点孩子气的得意,“那我明儿给他回个电话,就说不去城里了,请他回来吃顿饺子。
我亲手调馅儿。”
没过两天,苏青红着眼圈冲进杂货铺,把一盘点心往“心事角”的桌上一摔,瓷盘磕出清脆的响。
“气死我了!
那个美食博主凭什么说我的提拉米苏太甜了,她懂什么叫老味道吗!”
她的甜品店开了还不到半年,前阵子被个小有名气的博主写进测评,说她的甜点“甜得发腻,毫无新意”,评论区顿时涌进好些跟风的,连老主顾都少了一半。
苏青气得当众关了店门,在家对着揉面机哭了一下午。
林小满没急着劝她,反倒摸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半个钟头后,杂货铺里就坐满了人。
李奶奶捏着块蔓越莓饼干,咂咂嘴说:“我这把老骨头就爱这口甜,比城里那些寡淡的好吃多了!”
隔壁五金店的王叔举着半块曲奇点头:“我家小子昨天还抢着吃,说苏青阿姨做的是‘幸福的味道’,比超市买的香十倍。”
刚放学的小宇嘴里塞得鼓鼓囊囊,举着沾着饼干渣的手喊:“甜的才好吃!
像过年一样!
青姐姐做的最甜最好吃了!”
苏青看着围在桌旁的街坊们,听着七嘴八舌的夸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突然“噗嗤”笑出了声。
“你们这群人啊,就会哄我。”
她嘴上这么说,捏着饼干的手指却慢慢松开了,心里比刚出炉的曲奇还要暖。
晚上关店前,林小满翻开“心事角”的本子,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写下:“今日收到两桩心事,都带着甜味儿。”
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吹得沙沙响,柜台后的老座钟“当”地敲了八下,厚重的钟声在铺子里荡开,像是在轻轻应和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