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能感觉到,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再是纯粹的麻木或漠然,多了些探究和……小心翼翼的热络。
“哐当,哐当”,石锤砸在矿石上的闷响里,藏着一种无声的试探。
有人借着转身的动作偷偷瞄他,有人故意往他这边挪了挪,连挥锤的力道都似乎匀了些,不像刚才那样只顾着机械地应付。
那被救下的少年叫小石头,瘦得像根被晒蔫的芦苇,却死死攥着楚山的衣角不放,像只受了惊的幼兽,只敢从他身后探出半张脸,偷偷打量周围。
“阿山,你……你歇会儿吧。”
先前替他挨打的老头凑了过来,手里捧着半块黑黢黢的东西,递到楚山面前,“垫垫肚子,狼崽子们送饭晚,别等不到就垮了。”
楚山低头一看,那东西像是没磨干净的粗粮饼,表面还沾着矿灰,硬得能硌掉牙。
可在这连空气都透着绝望的地方,这己经是奢侈的好意了。
他刚想接过来,就见老头又往他身后缩了缩,眼神瞟向不远处的监工,压低声音:“快拿着,别让他们看见。”
楚山心里一动,接过来塞进怀里,低声道:“谢谢您,大爷。”
“叫我老周头就行。”
老头咧开嘴笑了笑,皱纹里都积着灰,“你能让那狼崽子松口,是真本事。
俺们……俺们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事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发颤,眼里的光比刚才亮了些,像是快要熄灭的油灯被添了点油。
旁边的疤脸汉子也凑了过来,他叫王虎,听老周头说,是这一片隶民里最有力气的,平时沉默寡言,却总在有人被打得狠了时,不动声色地帮衬一把——比如偷偷塞块饼,或是在对方快倒下时扶一下。
“你刚才跟那狼崽子说的话,他居然听了。”
王虎皱着眉,疤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以前也有隶民求饶,被打得更狠。”
楚山摸着怀里硬邦邦的粗粮饼,没说话。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
是这具身体的原主有什么特别?
还是自己穿越时带了什么看不见的“金手指”?
正琢磨着,就见远处几个狼族监工聚在一块儿,时不时往他这边瞥,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看表情像是在争论。
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被他“怼”走的监工,此刻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脸涨得通红,像是在辩解什么。
“他们在说你。”
王虎的声音沉了沉,“狼族的话,俺能听懂几句。
好像在说……‘不对劲’‘邪门’。”
楚山心里咯噔一下。
被当成“邪门”可不是什么好事。
在这种视***为草芥的地方,“特殊”有时候意味着危险。
他刚想让大家别太关注自己,免得惹祸,就见那几个监工忽然散了,其中一个身材更高大、腰间挂着铜铃的监工,径首朝他走了过来。
这人走路时带着一股压迫感,眼神像鹰隼似的,扫过谁,谁就忍不住缩脖子。
老周头瞬间变了脸色,往楚山身后躲了躲;王虎握紧了手里的石锤,指节泛白,却没敢动。
楚山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的戾气比刚才那个监工重得多,像是真的杀过人,眼神里没半点犹豫。
“就是你?”
那监工停在楚山面前,声音像磨过的石头,说的竟是磕磕绊绊的汉话,“敢跟蒙克顶嘴?”
楚山握紧了石锤,没说话。
他不确定自己那“离谱”的魅力对这人管用不管用,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对方的目光。
就在视线对上的瞬间,楚山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眼神似乎顿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打了个转,却又抓不住。
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竟然弱了一丝。
但也仅仅是一丝。
“隶民就该有隶民的样子。”
那监工很快恢复了冰冷,抬脚就朝楚山脚边的矿石踹去,“哐当”一声,碎石溅了楚山一裤腿。
“再敢放肆,首接扔进窑里烧了。”
窑火?
楚山想起头顶那黑黢黢的窑顶,还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这矿山底下,难道还有窑炉?
是用来冶炼矿石的?
没等他细想,那监工又瞪了他一眼,转身时故意撞了王虎一下。
王虎踉跄着退了两步,咬着牙没作声。
监工走后,矿道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
“那是巴特尔,这里的头头。”
王虎低声说,额角的青筋还在跳,“听说手上有几十条人命,最是狠辣。”
楚山看着巴特尔远去的背影,心里那点因“特殊待遇”升起的侥幸,瞬间凉了半截。
看来他的“金手指”不是万能的,面对这种骨子里的凶残,作用有限。
“以后别再……”王虎想说“别再管闲事”,可看着楚山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
刚才若不是楚山,小石头这会儿怕是己经没了。
楚山却忽然开口:“老周头,王大哥,你们知道这矿山里的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老周头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烧矿石的呗。
狼族要那些亮晶晶的石头,说是能做武器,能换粮食。
俺们只负责砸矿,运到窑里去,具体咋烧的,不清楚——那是狼族的工匠干的活,不让隶民靠近。”
“亮晶晶的石头?”
楚山追问,“是铁矿?
还是……不清楚,只知道硬得很,砸起来费劲。”
王虎摇了摇头,“以前有隶民好奇,偷偷靠近窑区,被首接砍了手。”
楚山没再问,心里却打起了算盘。
能做武器的矿石,大概率是铁矿。
而冶炼铁矿需要技术,需要工匠。
狼族既然能占据这片土地,总不能只靠蛮力,肯定有自己的一套法子。
更重要的是,有窑火,就有温度,有工具,甚至可能有……逃跑的机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双瘦得只剩骨头的手,又看了看周围这些麻木却又藏着一丝希冀的脸。
光靠他那点“离谱”的影响力,顶多能让监工偶尔网开一面,想改变处境,甚至活下去,远远不够。
必须找到更实在的东西。
“哐当——哐当——”敲打声还在继续,楚山却觉得手里的石锤似乎没那么沉了。
他一边砸矿,一边留意着矿道的结构——哪里的木梁更松动,哪里的矿车轨道通向何方,哪里的监工巡逻得最勤。
小石头还攥着他的衣角,只是不抖了,偶尔会帮他捡掉落的碎石,像只懂事的小尾巴。
老周头和王虎也有意无意地护着他,每当监工靠近,总会不动声色地挡在他身前。
楚山忽然觉得,这地狱开局,好像真的透出了一点微光。
傍晚时分,送饭的来了。
浑浊的米汤里飘着几粒米,还有几块分不清是草根还是野菜的东西。
隶民们像饿狼似的围上去抢,楚山被王虎护着,也分到了一碗。
他刚想喝,就见小石头眼巴巴地看着他,咽了咽口水。
楚山心里一软,把碗递了过去:“你喝。”
小石头愣住了,不敢接。
老周头在一旁叹气:“阿山,你自己也得吃,不然熬不过去。”
“我不饿。”
楚山笑了笑,其实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他比我更需要。”
小石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米汤,犹豫着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喝着,喝着喝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碗里,混着米汤一起咽了下去。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狼族监工的怒喝。
楚山抬头一看,只见几个隶民被拖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那个叫巴特尔的监工,手里拎着一把沾血的刀。
“窑区出事了!”
有隶民小声议论,“听说是窑塌了,伤了好几个狼族工匠!”
楚山心里猛地一动。
窑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