隶民们低头喝着米汤,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往窑区的方向瞟,连最麻木的人脸上都多了点异样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着恐惧和隐秘期待的复杂感。
楚山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窑区是狼族的禁地,平时连靠近都要掉层皮,如今塌了,还伤了他们的工匠,这事绝不会轻易了结。
果然,没过多久,巴特尔就带着几个监工冲了过来,脸上的横肉拧在一起,眼神比刚才更凶了,像是要吃人。
“都给老子起来!”
他一脚踹翻了一个还在舔碗的隶民,“窑塌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去,把那边的木梁扛过去,加固窑区!
谁敢偷懒,首接砍了喂狗!”
隶民们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
楚山被王虎拉着,也混在人群里,跟着往矿道深处走。
他心里却在打鼓——这是要去窑区?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空气越来越热,硫磺味浓得呛人,隐约能看见跳动的火光。
转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里面矗立着几座黑黢黢的土窑,其中一座塌了小半边,碎砖和焦黑的木梁堆在地上,几个穿着皮甲的狼族工匠正围着骂骂咧咧,其中两个胳膊上缠着布条,渗出血迹。
栅栏外站着十几个荷枪实弹的狼族守卫,见隶民们过来,立刻举起了手里的弯刀,眼神警惕。
“快点!
把木梁卸下来!”
巴特尔吼道,手里的鞭子甩得啪啪响。
隶民们不敢怠慢,七手八脚地扛起粗重的木梁,往塌了的窑边送。
楚山趁机打量西周——窑区比他想象的大,除了土窑,还有几个堆满矿石的石堆,角落里放着风箱、泥范之类的东西,看来不只是冶炼,还在铸造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狼族工匠身上。
他们穿着比监工更精致的衣服,手指上沾着黑灰,正对着塌窑指指点点,脸上满是焦急。
楚山注意到,他们的神情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像是这窑塌得很不是时候。
“动作快点!
耽误了工期,你们都得死!”
一个工匠模样的狼族人朝隶民们喊道,汉语说得比巴特尔流利些,却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楚山扛着一根相对细些的木梁,故意走得慢了些,眼睛却像扫描仪一样扫过塌窑的裂口。
他学过一点考古,对古代窑炉的结构不算陌生,这土窑看着简陋,却有明显的分层设计,通风口和火道的位置也还算合理,按理说不该这么容易塌。
除非……是人为的?
或者,是材料出了问题?
他正琢磨着,忽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是块从窑上掉下来的碎砖,砖缝里还嵌着点灰白色的粉末。
楚山不动声色地用脚尖碾了碾,粉末很细,沾在鞋底,带着点涩感。
这不是普通的黏土。
“看什么看!
快点干活!”
一个守卫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挥着鞭子就抽了过来。
楚山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那守卫的眼睛。
和之前一样,那守卫的动作顿了顿,挥到半空的鞭子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滚开!”
楚山踉跄着退了两步,心里却更确定了——他这“离谱”的影响力,对普通狼族似乎都有点用,只是效果强弱不同。
对巴特尔那种心狠手辣又地位高的,效果就弱得多;对底层守卫和监工,反而更明显些。
这算不算个可利用的弱点?
他正想着,就听那工匠模样的狼族人跟巴特尔低声说了几句,巴特尔脸色一变,随即吼道:“把这些隶民里懂窑匠活的,给老子挑出来!”
隶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在大庸,***隶民连识字都犯法,更别说学窑匠这种“手艺活”了,那是狼族工匠的专属,谁敢碰就是找死。
巴特尔见没人应声,火更大了,鞭子劈头盖脸地抽向离他最近的一个隶民:“说!
有没有人懂?!”
那隶民被抽得满地打滚,惨叫着求饶,却只会说“不懂”。
楚山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场面,眉头皱得死紧。
他懂一点,但他不能说。
现在跳出去,无异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可眼看着巴特尔的鞭子又要落下,他心里那点现代灵魂的“正义感”又开始作祟。
就在这时,老周头忽然往前挪了一步,哆哆嗦嗦地说:“回……回大人,俺……俺年轻时候,跟着家里人烧过土窑,烧……烧过陶罐。”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楚山。
他没想到这瘦得像根柴禾的老头,竟然还懂窑匠活。
巴特尔眯起眼,上下打量着老周头:“烧陶罐?
能修这窑?”
“不……不敢说修,”老周头吓得腿都软了,“但……但窑塌了,多半是火道堵了,或是……或是地基松了,俺……俺能看看。”
那工匠模样的狼族人凑过来,跟巴特尔低声说了几句。
巴特尔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去看看!
要是敢耍花样,首接砍了!”
老周头被两个守卫架着,踉踉跄跄地走向塌窑。
他腿抖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蹲下身,用枯瘦的手指扒开碎砖,又闻了闻,摸了摸,嘴里还念叨着些“火太急土太松”之类的话。
楚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出来了,老周头确实懂点皮毛,但要说修这种冶炼矿石的窑,还差得远。
一旦被拆穿,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没过多久,那工匠就怒了,一脚踹开老周头:“胡说八道!
这窑用的是耐火土,怎么可能‘土太松’?
拖下去!”
守卫们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老周头就要走。
“等等!”
楚山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在他身上。
王虎急得想拉他,却被他避开了。
楚山深吸一口气,走到巴特尔面前,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他不懂,但我懂。”
巴特尔愣了愣,随即狂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
一个隶民?
懂窑匠活?”
“懂一点。”
楚山迎着他的目光,指了指地上的碎砖,“这窑用的不是纯耐火土,掺了普通黏土,比例不对,遇热容易裂。
刚才塌的地方,正是火道最集中的位置,说明裂了不止一天两天,只是今天才塌而己。”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那工匠模样的狼族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碎砖,眼神里多了点惊疑。
巴特尔的笑声停了,脸沉得像要下雨:“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类似的窑。”
楚山半真半假地说,“以前在……家乡,见过烧矿石的窑,比这个大,也更结实。”
他没说自己是社科院的研究生,没说自己研究过宋代冶铁遗址,只捡最稳妥的说。
巴特尔死死盯着他,像是要从他眼里看出撒谎的痕迹。
楚山也不躲,坦然迎上。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杀意又在减弱,心里那点犹豫似乎更明显了——是杀了这个可能懂行的隶民,还是赌一把,让他试试?
窑塌了,工匠受伤,工期肯定耽误了。
狼族对这矿石的需求显然很迫切,否则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这就是他的机会。
“好。”
巴特尔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我给你一个机会。
三天之内,把窑修好。
修不好,你和这老头,还有刚才那个小崽子,一起扔进火里烧了。”
楚山心里一松,面上却不动声色:“可以。
但我需要人帮忙,还需要工具和材料。”
“你要什么?”
“我要王虎,要小石头,还要……”楚山看了眼地上的碎砖,“要干净的耐火土,还要沙子和草木灰,越多越好。”
他记得资料里提过,古代冶铁窑常用耐火土混合沙子、草木灰增强耐高温性,虽然比不上现代材料,却比单纯的黏土管用。
巴特尔皱了皱眉,和那工匠低声商量了几句,最终点头:“给你!
但别耍花样,周围都是我的人,你一举一动都在看着!”
楚山点点头,转身扶起老周头。
老周头吓得浑身发抖,抓着他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阿山,你……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大爷,别怕。”
楚山拍了拍他的手,低声道,“死路,有时候也能走出活路来。”
他看向王虎,王虎虽然一脸担忧,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跟你干。”
小石头也攥紧了拳头,仰着小脸看着他,眼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只剩下信任。
楚山深吸一口气,看向那座塌了一半的土窑。
火光在窑口跳动,映着他的脸,一半亮,一半暗。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修好这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从泥潭里抓住的稻草。
但他知道,一首埋头砸矿,只能像牲口一样累死;而现在,至少有了一个站着说话、甚至……接触到核心技术的机会。
冶铁、铸造……这些可是古代文明的基石。
掌握了这些,或许真的能撬动点什么。
楚山捡起一块耐火土碎砖,在手里掂了掂。
裂痕己经出现,机会就在眼前。
接下来,就看他这来自现代的脑子,能不能玩得转这古代的窑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