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石田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半道冰凉的弧线,最终重重落在那本深棕色封皮的日记本上。
皮质封面被摩挲得泛起温润的光泽,
边缘却仍带着刻意压制的褶皱 —— 那是他前一百次试图撕碎它时留下的痕迹。
“第101次。” 他对着空气呢喃,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生锈铁片。
窗外的梧桐叶正以相同的弧度飘落,阳光穿过玻璃在地板投下菱形光斑,
甚至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循着记忆里的轨迹旋转。他翻开日记本,
钢笔字迹在纸面洇出熟悉的蓝黑色,
第一页顶端清晰印着 “2030 年 10 月 6 日”,
与墙上电子日历显示的日期分毫不差。
前七页的生活记录精确到令人发指:周三早晨七点零三分的闹钟,
地铁三号线上总会遇见的穿红裙的女人,公司茶水间周三特供的抹茶蛋糕。直到第八页,
突兀的黑色墨迹像凝血般凝固 ——“石田死亡”。
后面两页记载着葬礼的细节:母亲在灵前反复摩挲他中学时的棒球手套,
挚友佐藤在墓前放下半瓶未喝完的清酒,
连办公室盆栽因无人浇水枯萎的日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行字停在 10 月 15 日午夜十二点,笔尖拖拽的墨痕像条突然断裂的生命线。
石田的指腹抚过 “死亡” 二字,纸页下仿佛有心跳在搏动。过去的三百天里,
他试过在第七天躲进银行金库,结果通风系统突然爆裂;试过第八天穿上全套防化服,
却被窗外坠落的广告牌砸中;最接近成功的那次,他在第九天夜里躲进教堂的告解室,
直到第十天最后一秒钟,日记本突然刷新出一行字:“石田心脏病突发,即刻死亡。
”心脏骤然紧缩的剧痛还残留在神经末梢,他猛地闭眼又睁开,阳光依旧,尘埃仍在旋转。
电子日历的数字固执地停留在 10 月 6 日,如同一个永恒的嘲讽。
贰石田清楚记得第一次捡到这本日记的场景。那是在中央公园的长椅下,
深棕色封皮沾着隔夜的露水。他漫不经心地翻开,
看到 “10 月 6 日下午三点十七分,将在便利店买到过期牛奶” 时,
忍不住嗤笑出声。当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他站在便利店冷柜前,
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盒北海道牛奶。
结账时扫出的生产日期让他瞳孔骤缩 —— 整整过期三天。“巧合而已。
” 他把牛奶扔进垃圾桶,却在当晚失眠。第二天清晨,日记本上的字迹开始诡异地蠕动,
原本空白的页面渐渐浮现新的文字:“10 月 7 日上午九点零二分,
佐藤会在电梯里打翻咖啡。”他特意提前十分钟到公司,守在电梯口。
当佐藤端着星巴克走进轿厢,石田死死盯着那杯拿铁。九点零二分整,电梯骤然晃动,
褐色液体精准地泼在佐藤的白衬衫上。“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佐藤狼狈地擦拭时,
石田正盯着日记本上自动重组的文字,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衬衫。直到第六天下午四点四十分,
他盯着玻璃杯里的纯净水,突然想起日记上的话:“10 月 11 日下午四点五十分,
喝水被呛死。”他拧开瓶盖的手指在颤抖。四点四十九分,喉咙突然发痒,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 —— 水流瞬间涌入气管,尖锐的窒息感像无数根针在扎刺。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十秒,他看到日记本自动翻开,钢笔尖悬在纸面,缓缓写下死亡时间。
剧烈的咳嗽让他从混沌中惊醒,冷汗浸透的睡衣紧贴后背。
墙上的电子日历闪烁着 “10 月 6 日”,窗外的梧桐叶正以熟悉的弧度飘落。
叁石田曾疯狂研究过那部叫《开端》的老剧。剧中男女主角能在循环里找到破绽,
能通过改变细节拯救全车人。但他的循环像被精密编程的程序,无论输入什么变量,
输出结果永远是 “死亡”。第 37 次循环,他尝试跳过周三的抹茶蛋糕。
当他绕开茶水间时,头顶的消防喷头突然爆裂,
滚烫的热水浇透他的西装 —— 日记更新:“10 月 8 日上午十点十五分,
被热水烫伤引发败血症死亡。”第 59 次,他在第七天拒绝出门。防盗门反锁三道,
窗户焊死,连通风口都蒙上了铁丝网。深夜十二点,地震预警突然响起,
整栋公寓楼在摇晃中断裂。他看着墙体裂缝中渗出的月光,
日记本显示:“10 月 12 日零点十七分,因地震房屋坍塌死亡。”第 82 次,
他试图自杀来掌控死亡。吞下整瓶安眠药后,却在昏迷前被闯入的小偷推倒,
头部撞在桌角 —— 日记上新的字迹带着嘲讽:“10 月 10 日下午六点零九分,
意外撞击致死。”石田瘫坐在地板上,看着日记本每分钟自动刷新的预告。
那些黑色字迹像活物般扭曲,
着他下一秒的动作:“将起身去厕所”“会碰倒书架第三层的书”“手指将敲击桌面七次”。
他试过屏住呼吸对抗,却在第七次敲击时无法控制地抬起手。这不是循环,是监狱。
而日记本是狱卒,用死亡倒计时丈量着他的刑期。肆第 19 次循环,石田冲进警局。
当他把日记本摊在年轻警官面前,对方的瞳孔从疑惑变成警惕。“先生,
这只是本空白笔记本。” 警官推来的镜面反光里,石田看到自己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抢过钢笔在纸上划动,却只留下苍白的划痕。而在他的视角里,
日记本正清晰显示着:“10 月 9 日上午十点三十分,因妨碍公务被拘留,
在看守所突发脑溢血死亡。”第 43 次,他辗转找到城郊的神社。白发巫女接过日记本,
指尖刚触碰到封面就猛地缩回,神色凝重地摇头:“此物不洁,但我看不到任何文字。
” 她递来的护身符在三天后被雷劈中,烧焦的布料上还残留着朱砂痕迹。
最让他绝望的是第 68 次。他把日记本放在母亲面前,颤抖着说:“妈,
这上面写着我会在七天后死。” 母亲抚摸他的额头,眼神里满是担忧:“阿石,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这只是本普通的本子啊。”那天晚上,他躲在浴室里痛哭。
水流冲刷着脸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镜子里的男人面色憔悴,眼窝深陷,
像个游走在人间的幽灵。他突然意识到,这场名为循环的灾难,只有他一个人在承受。
伍第 22 次循环,电话铃声在周二晚上八点十分准时响起。“阿石,周末回家吗?
你爸买了新鲜的海鱼。” 母亲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熟悉的暖意。
石田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颤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喂?阿石,听到了吗?
”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嗯,知道了。” 他匆匆挂断电话,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揪紧。日记本上的字迹在眼前晃动:“10 月 14 日,
母亲在墓前哭到晕厥。” 他不敢想象那画面,更不敢回应这份关切。第 56 次,
铃声再次响起。石田盯着闪烁的来电显示,母亲的名字像根针,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按下拒接键,世界瞬间安静,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第 89 次,
他干脆拔掉电话线。但八点十分刚过,手机又开始震动。他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
突然觉得无比疲惫。原来有些联系,不是切断线路就能阻断的。后来他学会了敷衍。“妈,
最近忙,下周再说吧。”“嗯,知道了,注意身体。” 挂电话的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某次听到母亲在那头小声说:“阿石好像很久没笑过了”,他突然把手机砸在墙上。
碎片飞溅中,他蹲在地上抱住头。日记本静静躺在脚边,
新的字迹缓缓浮现:“10 月 13 日,因情绪激动引发车祸死亡。
”陆佐藤第一次来拜访是第 7 次循环。周五下午三点,门铃准时响起,
他手里提着塞满寿司和清酒的纸袋,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听说你请了长假,
哥们儿来陪你喝一杯。”石田热情地招待他,两人坐在地板上聊到深夜。
佐藤抱怨着公司的奇葩领导,他吐槽着生活的无奈,仿佛一切都还正常。
直到第二天看到日记上 “10 月 12 日,佐藤为参加葬礼请了年假” 的字样,
他才猛然惊醒。第 34 次,佐藤又来了。石田看着他手里熟悉的纸袋,突然觉得窒息。
“我有点不舒服,下次吧。” 他隔着门说,声音冷硬。门外沉默了片刻,
传来佐藤的声音:“那你好好休息,我把东西放门口了。”脚步声远去后,石田打开门,
看着地上的纸袋发呆。寿司的香气透过包装纸飘出来,勾得他胃里一阵翻涌。他踢开纸袋,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第 76 次循环,
他干脆在门上贴了 “谢绝拜访” 的纸条。周五下午,他听到佐藤在门外徘徊的脚步声,
听到他对着门缝说:“阿石,有什么事跟我说啊,别一个人扛着。”石田捂住耳朵,
蜷缩在沙发角落。日记本上的文字在跳动:“10 月 10 日,因煤气泄漏死亡。
” 他突然很想打开门,很想再和佐藤喝一次酒,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柒第80次回到书桌前时,石田的手指不再颤抖。他平静地翻开日记本,
看着新刷新的字迹:“10 月 6 日上午十点二十一分,将思考本次死亡方式。
”他确实在想。是像第 28 次那样被广告牌砸中?还是重演第 49 次的触电事故?
或者是新的花样?比如被陨石砸中?被失控的无人机撞击?他甚至开始期待新的死法,
就像期待一部烂片的狗血结局。桌角的咖啡杯冒着热气,他端起来抿了一口。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想起第 17 次的死亡 —— 被咖啡里的氰化物毒死。
当时的痛苦现在想来只剩模糊的烧灼感,就像这杯速溶咖啡的味道。窗外传来孩童的笑声,
两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正在追逐打闹。石田看着他们奔跑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的童年。
那时候他以为死亡是很遥远的事,遥远到像天上的星星。
日记本又更新了:“10 月 7 日下午三点零五分,将在十字路口遇到穿红裙的女人。
” 石田笑了笑,原来连这个细节都没变。他突然很好奇,如果这次去搭讪,
会不会死得更有创意些?捌第81次循环,石田在地铁站跟踪那个穿红裙的女人。
她走进一家花店,买了束向日葵;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了杯拿铁;最后走进一栋公寓楼,
消失在电梯口。第二天,他又在同样的时间地点看到她,做着一模一样的事。
买向日葵时店员的微笑,点拿铁时杯子碰撞的声音,连电梯数字跳动的节奏都分毫不差。
第82次,他拦住了她。“你是谁?” 他抓住她的手腕,红裙女人惊恐地挣扎:“先生,
你放手!我不认识你!” 她的眼神里满是真实的恐惧,
但石田却感到一阵寒意 —— 这恐惧和第 41 次他想象的一模一样。他松开手,
看着女人仓皇跑开的背影。日记本上写着:“10 月 8 日上午九点十五分,
因骚扰女性被殴打致死。” 果然,五分钟后,两个壮汉从巷子里冲出来。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石田盯着天花板。也许整个世界都是假的?
也许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循环里?穿红裙的女人是否也在重复着买花、喝咖啡的十日?
佐藤是否每天都在准备拜访朋友的寿司?母亲是否永远在周二晚上八点十分拨打电话?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鱼缸里的鱼,以为看到了整个世界,其实只是透过玻璃看到了自己的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