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渝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珠却在不安地转动。
巨大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现代的记忆与这具身体残留的、关于“潇渝”大小姐的零碎片段交织碰撞,让她头痛欲裂。
她是谁?
她是那个在***写字楼里熬夜加班的潇渝,还是这个养尊处优、却刚经历落水惊魂的相府千金?
楚禾呢?
那个和她一起逛街、吐槽、在车祸瞬间扑过来想保护她的楚禾,现在成了她的……婢女?
身份的巨大落差带来的不仅是荒谬感,还有一种沉甸甸的、名为“阶级”的枷锁感。
在现代社会,她们是平等的闺蜜;在这里,她是主,楚禾是仆。
这种认知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头发慌。
脚步声再次响起,比楚禾离去时更显沉稳有力。
云袖立刻屏息凝神,垂手侍立在一旁。
门帘被轻轻掀起,一股混合着檀香和淡淡药草味的气息先飘了进来。
一位身着深紫色锦缎常服、面容儒雅却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正是当朝丞相潇远山。
他身后跟着一位穿着宝蓝色团花褙子、气质温婉端庄的妇人,是潇渝的母亲,柳氏。
两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与疲惫。
“渝儿!”
潇夫人几步抢到床前,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眼圈瞬间就红了,声音带着哽咽,“我的儿,你可算醒了!
吓死娘亲了!”
她伸出手,想碰触女儿的脸颊,又怕惊扰了她,最终只是紧紧握住了潇渝放在锦被外的手。
那手温软细腻,带着属于母亲的温暖。
潇渝心头一酸,属于原身的情感似乎被触动,一股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她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对陌生的“父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叫“爹娘”?
她心里别扭极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潇远山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他站在床边,目光仔细地审视着女儿,眉头微蹙,“太医说你寒气入体,伤了肺经,需得好好静养。
感觉如何?
头还晕吗?
胸口可还闷痛?”
“我……” 潇渝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那些古装剧里闺阁小姐的语调,声音细弱蚊蝇,“女儿……女儿好多了,就是……浑身没力气,头也有些昏沉沉的……劳烦父亲母亲挂心了。”
说完,她微微垂下眼帘,掩饰着内心的紧张。
潇远山点点头,似乎对女儿这“虚弱”的反应并不意外。
他转向旁边侍立的云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小姐落水时,你可在身边伺候?”
云袖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声音发颤:“回……回老爷,奴婢……奴婢当时去给小姐取披风了……奴婢该死!
奴婢该死!”
她连连磕头。
“取披风?”
潇远山眼神锐利,“小姐在自家花园赏花,何须特意取披风?
况且,那莲池边的栏杆,前几日才命人加固过,怎会如此轻易断裂?”
潇夫人闻言,脸色也变了变,握着潇渝的手紧了紧。
潇渝心头一跳。
看来这落水,果然有蹊跷!
她努力回忆,但原身落水前的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当时站在池边看锦鲤,似乎……似乎有人在她身后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的冰冷。
“老爷,夫人,太医到了。”
楚禾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房内凝重的气氛。
她引着一位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老者走了进来。
潇远山暂时按下疑虑,对太医颔首:“有劳张太医再为小女诊视一番。”
张太医恭敬行礼,然后坐到床边绣墩上,示意潇渝伸出手腕。
他搭上三指,闭目凝神,细细诊脉。
房间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医脸上。
潇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怕极了。
怕太医诊出她灵魂有异,怕被发现是个冒牌货。
她感觉到楚禾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无声的安抚。
良久,张太医收回手,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小姐脉象比昨日平稳许多,风寒之邪己去大半,只是气血亏虚,心神受惊,仍需静养调理。
待老朽再开一剂安神补气的方子,按时服用,旬日之内当可痊愈。”
潇远山和潇夫人都松了口气。
“只是……” 张太医话锋一转,眉头微皱,似乎有些犹豫。
“太医但说无妨。”
潇远山沉声道。
“小姐体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阴寒之气。”
张太医斟酌着用词,“不似寻常落水沾染的池水寒气,倒像是……某种药物残留。
此气虽弱,但若不清除干净,恐对小姐日后体质有碍,尤其于……子嗣不利。”
“什么?!”
潇夫人惊得脸色煞白,差点晕厥过去。
潇远山眼中寒光一闪,放在身侧的手瞬间握紧,骨节泛白。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药物残留?!
阴寒之气?!
子嗣不利?!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炸得潇渝头皮发麻。
这绝不是意外落水那么简单!
是有人要害“她”!
要害这个丞相府的嫡小姐!
潇远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对张太医道:“有劳太医费心,务必开方将此隐患根除。
此事……” 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包括跪在地上的云袖和侍立一旁的楚禾,眼神冰冷,“还请太医暂且保密。”
“老朽明白。”
张太医心领神会,连忙应下,提笔开方。
潇远山又对潇夫人道:“夫人,你在此陪陪渝儿,我去处理些事情。”
他的语气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那平静下蕴含的风暴。
潇夫人含泪点头,紧紧握着女儿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潇远山带着张太医和开好的药方,大步离开了房间。
那股迫人的低气压也随之散去,但留下的寒意却更深了。
潇夫人抱着潇渝,哭了一场,反复叮嘱她要好好养身体,什么都不要想。
潇渝只能被动地应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穿越到的,不仅是一个陌生的王朝,还是一个危机西伏、暗藏杀机的相府深闺!
首到潇夫人也因情绪激动被劝回去休息,房间里才再次只剩下潇渝、楚禾和云袖。
“云袖,” 楚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小姐刚醒,又受了惊吓,需要绝对安静。
你去小厨房盯着药,煎好了立刻端来,记住,除了你和我,任何人不得经手。
煎药的火候、时间,务必严格按照太医的吩咐,一步都不能错。”
“是!
楚禾姐姐,我这就去!”
云袖被刚才的气氛吓得不轻,此刻得了明确的指令,如蒙大赦,连忙应声退下。
房门被轻轻关上。
确认云袖走远后,楚禾快步走到床边,脸上强装的镇定瞬间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和潇渝一样的惊惶与无措。
她压低声音,急促地问:“潇潇?
真的是你?
我们……我们这是怎么回事?”
“楚禾!”
潇渝再也忍不住,猛地坐起身,一把抓住楚禾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是我!
是我啊!
我们应该是穿越了!”
她语无伦次,将车祸前的记忆碎片和醒来后的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
楚禾听着,脸色变幻不定,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无力感:“真的是你,太好了!
我还以为就剩我一个人了……”她反手紧紧握住潇渝的手,“可是怎么会这样?
我们怎么会变成……变成这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色麻衣,又看了看潇渝身上华贵的寝衣,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你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我却是……你的婢女。”
“别这么说!”
潇渝急切地打断她,眼泪流得更凶,“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楚禾!
是我的闺蜜!
什么小姐婢女,那都是假的!
我们……我们得一起想办法!
想办法活下去!
想办法……回去?”
说到“回去”,她自己都底气不足。
“回去?”
楚禾苦笑,眼神扫过这间奢华却压抑的闺房,“怎么回去?
那场车祸……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而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潇潇,我们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想怎么回去,而是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你刚才也听到了,你落水不是意外,是有人要害你!”
潇渝打了个寒颤,恐惧再次攥住了她:“是谁?
谁会这么恨‘我’?
恨到要毁了我一辈子?”
“不知道。”
楚禾摇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可能是府里的姨娘庶女,也可能是你父亲在朝堂上的政敌,想通过毁掉相府嫡女来打击他。
甚至……可能是那个什么摄政王!”
她想起在回廊上听到的只言片语。
“摄政王?”
潇渝对这个名字还很陌生。
“我刚刚出去请太医时,听到两个管事在角落里小声议论,说……说摄政王燕子衿昨日在朝堂上,又驳回了丞相关于赈灾的好几项提议,两人在御前争得面红耳赤。”
楚禾低声道,“听起来,你父亲和这个摄政王,很不对付。”
潇渝的心沉了下去。
朝堂倾轧,竟然己经波及到了后宅?
她这个“潇渝”大小姐,竟成了权力斗争的靶子?
“那我们怎么办?”
潇渝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习惯了现代社会的规则,对这里的阴谋诡计一无所知。
“首先,我们必须尽快适应自己的身份。”
楚禾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潇潇,你现在是潇渝,丞相嫡女,你必须扮演好这个角色,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否则,不用别人害你,一个‘失心疯’或者‘妖邪附体’的罪名,就能要了你的命!”
潇渝脸色一白,用力点头。
“其次,我们要弄清楚‘潇渝’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禾继续分析,“她的性格、喜好、习惯、和府里其他人的关系……我们必须尽快掌握,才能不被人怀疑。
我会想办法从云袖和其他下人那里打听。”
“嗯!”
潇渝再次点头,感觉有了主心骨。
“最后,” 楚禾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我们必须查清楚落水的真相!
是谁下的手?
用的什么药?
目的是什么?
只有找出幕后黑手,我们才能防备,甚至反击!”
反击?
潇渝看着眼前眼神锐利、仿佛瞬间褪去了现代女孩青涩的楚禾,感到一丝陌生,但更多的是安心。
她的楚禾,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是这么可靠。
“好!
我都听你的!”
潇渝用力回握楚禾的手。
“还有,” 楚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难堪,“在人前,我必须叫你‘小姐’,自称‘奴婢’,行礼问安,不能有丝毫逾越……潇潇,你能接受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
潇渝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她看着楚禾眼中那抹隐藏的屈辱和无奈,鼻子一酸,用力摇头:“不!
楚禾,委屈你了,我……别这么说!”
楚禾打断她,扯出一个笑容,“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只要我们俩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记住,在人前,我是你的婢女楚禾;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才是你的楚禾!”
潇渝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用力点头,哽咽道:“嗯!
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你还是我的楚禾!
我也是你的潇潇!”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云袖清脆的声音:“小姐,药煎好了。”
楚禾立刻松开潇渝的手,迅速退后两步,垂首敛目,恢复了恭敬婢女的模样,脸上的脆弱和锐利瞬间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潇渝的幻觉。
“进来吧。”
潇渝也连忙躺好,用锦被擦了擦眼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云袖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奉到床边。
楚禾上前接过药碗,用银勺轻轻搅动,吹了吹热气,然后才递到潇渝唇边,声音温顺恭敬:“小姐,该喝药了。”
潇渝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楚禾,又看了看那碗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汤药,心中五味杂陈。
她张开嘴,顺从地喝下那勺药汁。
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口腔,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的滋味复杂。
深闺之内,暗流汹涌。
她们这对来自异世的灵魂,才刚刚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便己深陷泥潭。
前路茫茫,危机西伏,她们能依靠的,只有彼此。
药汁的苦涩滑入喉咙,潇渝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灼热一路向下。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现代女孩潇渝。
她是大胤丞相潇远山的嫡女潇渝,一个身陷阴谋漩涡、需要步步为营才能活下去的古代贵女。
而楚禾,她最信任的闺蜜,将是她在这黑暗深宅中,唯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