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建在赤霄火山口边缘的黑色石殿,像一柄倒插的巨剑,把山口劈成两半。
殿顶终年喷着白雾,雾气里带着硫磺的苦辣,人站在十丈外,鼻腔就像被细针扎。
山脚小镇的百姓说,那是焚天宗在“煮孩子”。
煮孩子也好,煮大人也罢,每月初一,药浴堂开门。
十只木桶排成一列,像十口小锅。
锅下没有柴,却有地火孔,咕嘟嘟冒着赤红的气泡。
守浴长老姓阮,头发胡子都白了,却赤着上身,肌肉像火山岩一样块块隆起。
他把一只榆木箱往门口一放,声音不大,却震得火山灰簌簌落:“一两金,或一百二十文,自己投。”
那天是二月初一,天没亮,云烬就蹲在石阶最下面一级。
她穿着娘亲改小的青布褂,袖口磨得飞边,两只手却白白净净,指甲缝里嵌着昨晚抠下来的松脂。
她脚边放一只竹篮,篮里整整齐齐码着一百二十枚铜钱,每枚都被她擦得亮锃锃,像一百二十颗小太阳。
她仰头,看见石阶尽头,雾气吞吐,像龙在打鼾。
“怕不怕?”
身边忽然有人问。
是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孩,穿绛红短打,腰里挂一块木牌——焚天宗外门弟子。
云烬认得那牌子,爹爹当年也有,后来挂在烽燧关的断墙上,被风吹得开裂。
她摇头:“怕就不来了。”
男孩咧嘴笑,露虎牙:“有志气。
我叫霍曜,你呢?”
“云烬。”
“云的尽头是火,好名字。”
石阶上方,阮长老敲响了铜铃。
咣——一声,像岩浆里砸进铁块。
人群一下子安静,只能听见火舌舔石的嗤啦声。
投钱、按印、领木牌。
云烬踮脚,把最后三枚铜钱叮叮当当丢进箱里。
阮长老瞥她一眼,目光像火钳:“最里面那只桶。”
桶高及胸,桶壁漆黑,被地火烤得发亮。
云烬抱着桶沿,先把一条腿迈进去,再把自己折成一只煮熟的虾,扑通——落进汤里。
疼。
疼得像有人把烧红的铁签顺着脚心一路捅到天灵盖。
汤里兑了火蜥血、赤焰花、地龙骨髓,还有三味她记不住名字的药。
药力钻进毛孔,像千万只火蚁啃食皮肉。
她张嘴,却灌进一口辛辣的药汁,喉咙里顿时烧起一团火球。
守浴长老的声音隔着雾气飘来:“想哭就哭,别把汤弄脏。”
她咬住牙,把哭声咽回去,变成一串咕噜咕噜的气泡。
第一炷香,皮肤通红;第二炷香,血泡鼓起;第三炷香,血泡破裂,黑褐色的杂质顺着小腿往下淌,像一条条小蛇。
桶底很快积了一层黑渣,像烧尽的炭。
她死死抠住桶沿,指甲缝里渗出血。
血滴进汤里,瞬间被烫成焦黑。
不知过了多久,铜铃再次响起。
阮长老提着一桶井水走来,哗——从头浇下。
冰火相撞,激得她浑身抽搐,牙齿咯咯打颤。
井水冲淡了药味,也冲走了一层皮。
她低头,看见自己两条胳膊像煮熟的虾,又红又亮;再往下看,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血膜,像火山口清晨的霞。
阮长老扔了块麻布给她:“明日辰时,自己爬着来。”
云烬咧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豁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