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那扇厚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初秋的风已经带上了刀锋的凉意。
我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半旧的帆布画具箱,箱角磨损得露出了粗糙的麻线。
这是我能从那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带走的,最完整的、真正属于我的东西。除此之外,
就是一张墨迹未干的离婚证,沉甸甸地揣在风衣口袋里。1阳光透过稀疏的梧桐枝桠,
在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我眯起眼,看着那些光斑,
仿佛看到了过去几年同样支离破碎的生活碎片。我和张辰,美院的同窗,
曾经共享过一支画笔、一碗泡面、一盏通宵赶稿的台灯。毕业后挤在狭小出租屋里,
对着四面白墙勾勒出的那个关于“辰宛艺术空间”的盛大梦想。那时的出租屋,
混合着松节油、丙烯颜料和年轻热血的灼热气味,呛人又令人迷醉。“钦宛,
等我们工作室做大了,我要给你办一场最大最轰动的个人画展!让所有人都看到你的才华!
”他搂着我的肩膀,指着墙上我们贴满的草图和构想,自信满满的承诺。后来,
我们结婚了再后来,工作室渐渐有了名气,我们从出租屋搬到了大别墅。再再后来,
婆婆搬了过来,打乱了我生活的秩序。“阿辰在外面打拼多辛苦?你当老婆的,
心思就该放在家里,放在照顾男人和老人身上!”她刻薄的声音如同砂纸,
日日打磨着我的神经,“画画?那玩意儿能当饭吃?烧钱!你看看你那些颜料,瓶瓶罐罐,
贵得要死!女人家,安分守己才是本分!”张辰起初还会皱着眉说一句“妈,
你别管那么多”,后来,工作室的生意越做越大,他渐渐沉默,然后是默认。最后,
竟成了他母亲声音的应和。“钦宛,妈说得对,你先把家里顾好。孩子还小,妈年纪也大了。
画画……以后再说吧。”他疲惫地扯开领带,倒进沙发。那簇曾经在我心头熊熊燃烧的火苗,
被他们合力泼下的冷水,浇得只剩下微弱的一点火星。可我终究没能彻底熄灭它。画笔,
是我灵魂呼吸的通道。于是,我的画室转移到了深夜紧闭的儿童房。等孩子睡熟,
等婆婆的鼾声在隔壁响起,等张辰应酬未归或者早已沉沉睡去。
我才悄悄拧亮那盏最昏暗的台灯,在画架前铺开纸张。那些在夜色里诞生的画作,
被我用化名,小心翼翼地委托给外地一位相熟的老画廊老板。画廊老板老周偶尔会发来信息,
字里行间透着激动:“‘青禾’老师我的化名,您那幅《夜航》被订走了!
”每次看到这样的消息,心脏深处都会涌起一股滚烫的暖流,
随即又被巨大的失落和酸楚淹没。青禾……多好的名字,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倔强地生长着。而江钦宛呢?只是张辰背后一个面目模糊的影子,
一个连拿起画笔都需要躲藏的妻子和儿媳。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内心的撕扯中,
如同浸透了沉重油彩的抹布,缓慢而粘腻地向前拖行。我以为这种分裂会持续很久,
久到孩子长大,久到我彻底忘记自己是谁,久到那点火星在无尽的压抑里彻底熄灭。
直到那个沉闷的午后。婆婆心血来潮,
非要张辰开车带她去城郊新开的一个温泉山庄“散散心”。孩子吵着要去,
所以我便带着孩子一起。回程时,女儿吵着去了外婆家。2回到家,张辰把车子停在院子里,
和婆婆先进屋。车钥匙扔给我,让我慢慢收拾车里女儿的东西。汽车还未熄火,这时,
一条新信息跳了出来。发送者:珍珍。内容只有一行字,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
瞬间刺穿了我的视网膜和心脏:辰哥,宝宝今天又闹了好久,可能是想爸爸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好想你……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
冲撞得耳膜嗡嗡作响。珍珍?萧珍珍?
那个张辰口中“只是同门小师妹”、“刚回国发展需要帮衬一下”的萧珍珍?
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冰凉,划向了屏幕。他竟然如此大意,
手机还连着车载蓝牙。往上翻,不堪入目的字句如同密集的毒虫,争先恐后地钻进我的眼睛。
萧珍珍:辰哥,今天产检,医生说宝宝很健康呢!
你摸摸看一张孕肚特写照片张辰:我的宝贝真棒!真想马上抱抱你和宝宝。放心,
我会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萧珍珍:辰哥,那个女人显然指我还在家碍眼吗?
想到她占着我的位置,我就好难受。张辰:别提她,扫兴。一个黄脸婆,早看腻了。
心里只有你和宝宝。等时机成熟,我立刻踹了她。萧珍珍:辰哥,你对我最好了!
等宝宝出生,我爸爸那边,肯定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室的!张辰:我知道。
为了你和宝宝,也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会尽快。……最后一条信息下面,
是几张刚刚发送过来的照片。背景是医院VIP病房,光线柔和。照片的主角,
是穿着宽松病号服、脸色略显苍白却带着满足笑意的萧珍珍,
她怀里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初生婴儿。而站在病床边,小心翼翼搂着她肩膀,低头凝视着婴儿,
脸上洋溢着初为人父般巨大喜悦的男人——是我的丈夫,张辰。信息时间显示,就在五天前。
五天前,张辰告诉我,他要出差去邻市谈一个重要的合作项目,需要三天两夜。原来,
他的“重要项目”,是去照顾他心爱的师妹坐月子,去当另一个女人孩子的“爸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背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我吞没。
”、“不体谅他辛苦”、“整天就知道画那些没用的东西”……此刻都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
狠狠扎回我自己身上。原来,我所有的退让、隐忍、牺牲,
包括我偷偷摸摸维系的那点可怜的创作尊严,在他和他“珍珍宝贝”的眼里,
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一个阻碍他们“美好未来”的绊脚石!屋里,
张辰和婆婆的说笑声清晰地传了进来。“哎哟,累死我了,不过那温泉是真不错!阿辰,
下次带珍珍也去试试?她刚生完孩子,泡泡对身体好……”婆婆的声音透着刻意的亲热。
“嗯,妈说得对,等珍珍身体恢复好些就带她去。
”张辰的声音带着我许久未曾听过的、发自肺腑的愉悦。他们谈笑风生地走进客厅,
直到看见门口面无人色、摇摇欲坠的我。张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转为惊愕,
随即是被人撞破秘密的狼狈和恼怒。婆婆则迅速拉下了脸,刻薄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江钦宛?你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干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夺过张辰手机,
猛地将手机屏幕转向他,解锁。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的脸,
也映着那刺目的“珍珍宝贝”和婴儿照片。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张辰,你告诉我,
这就是你所谓的‘重要项目’?出差三天,是去给萧珍珍的孩子当爹?!
”张辰被我当众戳穿,短暂的慌乱后,恼羞成怒彻底占据上风。他一把夺回手机,
狠狠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狰狞地蔓延开。“是!又怎么样?
”他梗着脖子,眼睛赤红,咆哮着,“江钦宛,你看看你自己!
整天就知道抱着你那几支破笔涂涂抹抹!你懂什么是艺术?你画那些东西有人看吗?
能卖几个钱?跟个废物一样待在家里,连个孩子都带不好,还要妈帮你操心!我早就受够了!
受够你这个没用的黄脸婆!”他喘着粗气,手指几乎戳到我的鼻尖,
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珍珍比你强一万倍!她懂我,支持我!她萧家什么背景你知道吗?
她爸爸指缝里漏一点资源,就够我们工作室吃十年!你呢?除了拖我后腿,你还能干什么?
攀上她,我张辰才能飞黄腾达!你?你算什么东西!早该滚了!”每一个字,
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那点仅存的、关于过去情谊的微弱火星,在这一刻,
被他的唾沫星子彻底浇灭,连灰烬都不剩。原来,在他心里,我江钦宛。
连同我为之付出一切的爱情、婚姻、家庭,连同我小心翼翼守护的画笔和梦想,
都不过是阻碍他“飞黄腾达”的绊脚石!是可以被随意践踏、唾弃的垃圾!没有歇斯底里,
没有眼泪。我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张辰那双被欲望和愤怒扭曲的眼睛。
也扫过他身后那个一脸刻薄的婆婆。“说完了?”我的声音异常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冰凉的嘲讽,“张辰,你说得对,我确实早该醒了。”我挺直脊背,
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割开这令人窒息的空气,“是我江钦宛,不要你了。”说完,
我再没看他们一眼,我回到儿童房,收拾了孩子的衣物和陪伴了我多年的旧画具箱,
紧紧抱在怀里。脚步踏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
都仿佛踏碎了过去那个懦弱、隐忍、委曲求全的幻影。“江钦宛!你给我站住!
”张辰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炸响,“你走?你有地方去吗?就凭你画那些没人要的破画?
离了我,你喝西北风去?”婆婆尖利的帮腔也追了上来:“就是!反了天了!
吃我儿子的用我儿子的,现在翅膀硬了想飞?我看你能飞到哪里去!
有本事走了就别回来求我们!”我拧开冰冷的门把手,初秋的风猛地灌进来,
吹乱了我的头发,也吹干了我眼底最后一丝残留的湿意。我回头,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承载过梦想、最终却埋葬了我所有尊严的“家”,
以及门内那两张写满愤怒、鄙夷和不可置信的脸。“放心,
”我扯出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温度的微笑,“就算饿死在外面,我也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至于我的画……”我的目光落在怀里沉甸甸的画具箱上,声音不大,
却异常清晰决绝:“它们会证明,离开你们,江钦宛活得更好。”门在身后重重关上,
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咆哮和诅咒。那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过去,
也砸开了通往未知未来的、布满荆棘的窄门。阳光刺眼,风很冷。我抱着我的箱子,
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像一个刚刚被世界抛弃的流浪者。但奇怪的是,
胸腔里那颗被碾碎过的心,却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而陌生的节奏,重新搏动起来。
3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挣脱出来,我带着我的画具箱,
用我悄悄卖画攒下的积蓄租了一套公寓。白天,我把女儿送去幼儿园后,便一头扎进工作室。
我疯狂地画,笔触不再像过去那样带着偷偷摸摸的谨慎和压抑,而是变得奔放、浓烈,
甚至带着一丝毁灭与新生的暴烈。那些被背叛的痛楚、被践踏的尊严、对未来的迷茫和恐惧,
统统化作了画布上扭曲挣扎的线条、碰撞撕裂的色彩。化名“青禾”积累的积蓄,
加上离婚时几乎是“净身出户”分到的一点钱,成了我启动梦想的全部资本。
我要办一场真正属于“江钦宛”的个人画展!不再躲在化名背后,
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或认可。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聚光灯下,让所有人看到我的名字,
我的画!然而,现实的冷水,很快就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江小姐,您很有想法,
但……您的作品风格,嗯,比较独特,市场接受度可能需要时间培养。
我们画廊目前的排期……已经到明年下半年了。”画廊经理A推着金丝眼镜,笑容公式化,
眼神里却写满敷衍。“场地费?市中心这个地段,最小的展厅,一天租金是这个数。
”场地经理B伸出几根手指,报出一个让我瞬间手脚冰凉的天文数字,“押金三个月,
宣传推广费用另算。您看……”他上下打量着我朴素的衣着,眼神里的轻慢不言而喻。
“宣传?独立艺术家?哦……我们平台主要对接的是有成熟代理画廊或者艺术基金的艺术家。
江小姐,您这种个人性质的……”新媒体运营C在电话那头,语气礼貌却带着疏离的婉拒。
一次次碰壁,一次次被现实冰冷的墙壁撞得头破血流。邮箱里塞满了格式化的拒信,
电话那头永远是客气的推诿。那些积蓄像投入无底洞的沙粒,迅速消耗着。焦虑如同藤蔓,
在每一个深夜里缠绕上来,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女儿天真的笑脸是我唯一的慰藉,
也是压在我肩上最甜蜜也最沉重的负担。
又一次被一个知名艺术空间负责人以“风格不符”为由婉拒后,我抱着几卷沉重的画作,
失魂落魄地走在深秋的街头。寒风卷起枯叶,刮在脸上生疼。
巨大的疲惫感和挫败感几乎要将我压垮。4就在这时,一个冒失的身影猛地从旁边冲撞过来!
“哎呀!”惊呼声响起,伴随着画筒滚落地面的沉闷声响。我精心包裹保护的几卷画作,
连同夹在腋下的资料夹,瞬间散落一地。寒风立刻卷起散落的纸张,
如同白色的蝴蝶般四处纷飞。“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抱歉!我赶时间没看路!
”一个低沉而带着急切歉意的男声响起。我顾不上膝盖的疼痛,也顾不上指责,
慌忙扑向那些被风吹走的纸张,那是我的策展方案,是最后一点希望的火种!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比我更快地按住了几张即将飞远的纸页。我抬起头,
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男人很高,穿着剪裁极佳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气质沉稳内敛,
此刻眉头微蹙,眼神里是真诚的歉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实在抱歉,是我的错。
”他将手中的纸页递还给我,又蹲下身,帮我一起捡拾散落的画筒和纸张。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从容的优雅。“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拿稳。”我低声说,
努力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和狼狈。整理好散落的东西,他站起身,
目光落在我紧抱在怀里的画筒上,又扫过我脸上尚未褪尽的疲惫和沮丧。“你是……画家?
”他开口问道,声音温和。“嗯,算是吧。”我勉强笑了笑,不想多言。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回避,并没有追问,只是略作沉吟,
指了指街角一家亮着温暖灯光的咖啡馆:“刚才撞到你,实在过意不去。能请你喝杯咖啡,
权当赔罪吗?也让我看看有没有撞坏你的画作。”他的态度诚恳而绅士,让人难以拒绝。
加上刚才的混乱确实让我心力交瘁,急需一个地方缓口气。我犹豫了一下,
点了点头:“谢谢。”咖啡馆里暖气很足,舒缓的爵士乐流淌着。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热咖啡的香气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他将我的画筒小心地放在旁边的座位上。“我叫萧逸。
”他递过一张设计简洁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没有头衔,
没有公司信息。“江钦宛。”我接过名片,同样简单地自我介绍。
“江小姐似乎……心事重重?”他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的冒犯,
只有一种温和的倾听姿态。或许是压抑太久,
或许是眼前这个陌生人身上有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气质,
又或许是我真的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在氤氲的咖啡香气里,我竟鬼使神差地,
将筹备画展的种种困境,资金的压力、场地的刁难、宣传的无力……如同倒豆子一般,
带着自嘲和无奈,倾诉了出来。“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平台。
为什么就这么难?”我低下头,盯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感觉眼眶有些发热。
萧逸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等我停下,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平稳:“江小姐,艺术创作本身已经足够艰难,
还要独自面对整个商业链条的壁垒,确实不易。”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不过,
困境往往意味着转机。或许……换一个思路?”他身体微微前倾,
眼神专注:“我恰好认识一位朋友,他在城西的‘云栖艺术中心’有些关系。那里环境不错,
租金相对合理,而且更注重扶持本土新锐艺术家。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是否有空档期。”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云栖艺术中心?
那是圈内公认的、比较有格调和潜力的新兴艺术空间!虽然位置稍偏,但口碑很好,
是多少像我这样的独立艺术家梦寐以求的地方!“真的……可以吗?”巨大的惊喜冲上头顶,
让我声音都有些发飘,随即又被更深的疑虑压下。萍水相逢,他为什么要帮我?
这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一个看起来如此不凡的男人。萧逸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冲淡了他身上那种疏离的冷峻感,显得温和而真诚:“举手之劳而已。
艺术不该被埋没,尤其是……”他目光扫过我放在一旁、沾了些尘土的画筒,
“…能让你如此珍视和坚持的作品。权当是,为刚才的冒失,做一点小小的补偿。
”他的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眼神坦荡。那份真诚,暂时压下了我心头的疑虑。绝望之中,
哪怕是一根稻草,也值得紧紧抓住。“那……太感谢您了,萧先生!”我由衷地道谢。
“不必客气。”萧逸点点头,拿出手机,“方便的话,加个联系方式?
有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交换了微信,我抱着我的画具和那一点点重新燃起的希望,
离开了咖啡馆。萧逸站在咖啡馆门口,目送我离开。5几天后,手机震动,
萧逸的微信头像亮起。简短的文字却让我心跳加速:江小姐,
云栖那边后天上午十点有个空档,负责人想先看看你的作品。方便吗?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立刻回复:方便!太方便了!谢谢萧先生!举手之劳。
祝顺利。他的回复依旧简洁平淡。两天后,我带着精心挑选的几幅近作,
以及那份被现实打磨了无数遍的策展方案,怀着忐忑又激动的心情,
踏入了“云栖艺术中心”。接待我的是艺术中心的负责人,一位姓李的中年女士,气质干练,
眼神锐利。她没有太多寒暄,直接进入主题。我将画作一一展开,紧张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李女士的目光在我的画布上缓缓移动。她看得非常认真,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让我心里七上八下。“这些……”她终于开口,
手指轻轻拂过一幅描绘撕裂藤蔓后倔强向上生长的蓝色小花的画布,“是你近期创作的?
”“是的。”我屏住呼吸。“笔触很有力量感,色彩的情绪表达非常强烈,
尤其是这种蓝灰色调的处理,很独特,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挣扎和希望。
”李女士点评道,语气专业而直接,“主题也很有个人化表达。市场接受度需要培育,
但艺术价值是有的。”她放下画,拿起我的策展方案翻了翻:“方案做得比较用心,
定位也清晰。不过,宣传预算太低了,很难打出水花。”我的心沉了一下。“但是,
”李女士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脸上,“萧先生极力推荐,说你很有潜力。而且,
云栖的宗旨之一,就是给有才华的新人一个被看见的机会。
场地费我们可以按最低的合作标准给你,档期就定在下个月初,时间比较紧,有问题吗?
”峰回路转!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刚才的忐忑。“没问题!绝对没问题!谢谢您!
”我忙不迭地答应,生怕下一秒机会就飞走。“不用谢我。要谢,就谢萧先生的眼光,
还有你自己的作品。”李女士微微一笑,“后续宣传方面,我们也会整合资源帮你推一把。
好好准备吧。”走出云栖的大门,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我站在台阶上,
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胸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一种久违的、属于奋斗的亢奋。
萧逸……这个神秘的男人,他轻描淡写的“举手之劳”,却在我即将坠入深渊时,
稳稳地托住了我,为我撬开了一道希望之门。筹备工作立刻进入了疯狂加速的状态。时间紧,
任务重,资金依旧捉襟见肘。我像个连轴转的陀螺,白天跑材料、盯布展、沟通细节,
晚上照顾女儿,等她睡熟后,又一头扎进画室,赶制画展需要的最后几幅核心作品。
身体的疲惫达到极限,但精神却像绷紧的弦,亢奋而充满力量。萧逸像是一个隐形的守护者,
总是在我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当我为了印刷画册的质量和价格与厂家争执不下,几乎要妥协于劣质纸张时,
他的信息来了:印刷厂推荐:华艺印刷,找王经理,提我名字。品质和价格包你满意。
当我对着设计公司报出的、远超预算的展厅视觉方案发愁时。
他“恰好”认识一位刚回国、理念新锐且收费合理的设计师:林设计师的联系方式发你了,
她对你作品的风格很感兴趣。甚至在我为了开幕式邀请哪些媒体、如何写通稿而抓狂时,
他的建议也简洁而有效:重点联系艺术垂直类媒体,
通稿突出你个人风格和创作历程的真实性。名单和模板参考发你邮箱。每一次的帮助,
都精准地解决了我当下的燃眉之急。我感激涕零,也越发好奇他的身份。
他展现出的资源和人脉,绝非普通人所有。我试探着问过几次,
他总是轻描淡写地岔开话题:“以前工作关系积累的一点人脉而已,不值一提。”或者,
“朋友的朋友,正好能帮上忙。”他的神秘感并未让我不安,
反而在心底滋生了一种奇异的信任和依赖。他从不居功,也不干涉我的创作和决策,
只是默默地在我需要支撑的地方,递上一根坚实的支柱。这种无声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