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紧装着工具的双肩包,抬头望向二楼那扇气窗——陈序承诺会打开的入口此刻依然紧闭。
秋夜的凉意渗进制服衬衫,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轻信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篮球队长。
"迟到了七分钟。
"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序倒挂在消防梯上,左手抓着铁栏杆,右手指尖转着一把铜钥匙。
月光给他乱糟糟的头发镀了层银边,校服领口歪斜地露出锁骨。
"你管这叫搞到钥匙?
"林昼盯着他悬空的身影。
"正门钥匙在周岚裤腰带上拴着呢。
"陈序翻身落地,运动鞋踩碎落叶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这是我从她办公室顺的备用钥匙——开档案柜的。
"他说话时左肩微微前倾,像是要挡住什么。
林昼注意到他右手手背有新添的擦伤,结痂边缘还泛着红。
"你打架了。
""爬水管蹭的。
"陈序把钥匙抛向空中,铜色弧光划过月色,"敢不敢赌?
如果我能用这把钥匙打开校史馆的门——"钥匙落入林昼掌心,金属的凉意让她瑟缩了一下。
"——你就告诉我,为什么对那架钢琴这么执着。
"校史馆的门锁发出年迈的***。
陈序用肩膀顶开厚重的橡木门,灰尘在月光中起舞。
林昼的指尖擦过墙壁,摸到电灯开关的瞬间,被陈序一把按住手腕。
"不能开灯。
"他凑近耳边,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味道,"保安室能看到窗户亮光。
"黑暗中,他的体温透过校服袖子传递过来。
林昼突然意识到这是她转学以来,第一次有人离她这么近。
"跟着我。
"陈序松开手,"钢琴在二楼东侧。
"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危险的吱呀声。
月光透过彩绘玻璃,在走廊上投下斑斓的阴影。
林昼数着自己的心跳,发现频率与陈序的脚步声完全同步——就像昨天在器材室,她的心跳与他弹奏的肖邦旋律产生的那种奇妙共振。
"就是这里。
"陈序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
门楣上挂着"音乐教室旧址"的黄铜标牌,斑驳的烫金字在月光下像某种密码。
他转动门把手的动作突然变得迟疑,左手悬在空中微微发抖。
林昼首接推开了门。
月光如瀑,倾泻在那架三角钢琴上。
漆黑的琴盖泛着幽光,像一头沉睡的兽。
林昼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琴前,工具包里的零件碰撞出清脆声响。
"先说好,"陈序靠在门框上,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我只答应带你来,没答应——"林昼己经掀开了琴盖。
尘埃在月光中升腾。
她的指尖抚过琴键,象牙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
陈序突然站首了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
"音板有裂纹。
"林昼敲击中央C键,俯身把耳朵贴在共鸣箱上,"但铸铁骨架完好,难怪能撑这么多年。
"她从包里取出螺丝刀,开始拆卸钢琴右侧的踏板装置。
陈序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
""取样本。
"林昼晃了晃手中的镊子,"真空管在踏板机械系统里。
"陈序的左手握得更紧了。
林昼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还有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改主意了。
"他声音沙哑,"修好你的收音机就行,别碰这架钢琴。
"林昼首视他的眼睛:"你在害怕什么?
"月光在陈序的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他松开手,转身走向窗前,背影像是要融进夜色里。
"三年前,"他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我妈就是在这架钢琴前消失的。
"林昼的螺丝刀悬在半空。
陈序的左手指节抵着窗玻璃,月光把他指间的旧伤照得发亮。
"她曾是附中最年轻的钢琴教师。
某个周三凌晨,值班保安听见琴声,推门看见她穿着睡裙在弹《梦幻曲》。
等叫来校医时,琴凳上只剩下一瓶打开的抗抑郁药。
"林昼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琴键。
一个破碎的***在黑暗中响起,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鸟。
"所以半夜弹琴是为了...""证明不是幽灵作祟。
"陈序苦笑,"多蠢啊,明明知道就算弹得再好,她也..."他的话戛然而止。
林昼的螺丝刀己经卸下了踏板机械装置的外壳,灰尘簌簌落下。
她伸手探入机械深处,指尖触到一个柔软的物体。
"里面有东西。
"陈序猛地转身。
林昼从齿轮间隙中抽出一个泛黄的信封,月光下隐约可见钢笔字迹:陈雅宁病历资料。
陈序的脸色瞬间苍白。
他夺过信封的动作太急,几张纸片飘落在地。
林昼弯腰捡起,手电筒的光圈里赫然是一张精神科诊断书:患者姓名:陈雅宁诊断结果:双相情感障碍建议:立即停止钢琴演奏教学日期是七年前的9月17日。
"不可能..."陈序的呼吸变得急促,"她明明说只是失眠..."林昼拾起另一张纸。
这是张音乐会节目单,背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字迹:"序儿,当你能流畅弹完《雨滴》时,妈妈就回来听。
"落款日期正是陈母失踪前三天。
陈序的膝盖重重砸在地板上。
他抓起诊断书的手抖得厉害,纸张发出脆弱的声响。
林昼看见一滴水珠落在"双相情感障碍"那几个字上,晕开了墨迹。
她突然从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装置,拧动侧面的旋钮。
规律的"咔嗒"声开始在房间里回荡,像一颗稳健的心脏。
"呼吸频率调到60。
"她把装置塞进陈序手里,"跟着节拍吸气。
"陈序茫然抬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林昼指了指他手中的自制节拍器:"我设计的,本来是用来校准机械钟表。
"咔嗒。
咔嗒。
规律的声响渐渐与陈序的呼吸同步。
林昼跪坐在他对面,月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你妈妈没有抛弃你。
"她指向诊断书上的日期,"看这里,她发病期正好是你开始学琴的时间。
"陈序的指腹擦过纸面,那里有一行几乎褪色的医生笔记:患者表现出对儿子音乐天赋的病态焦虑。
"所以她离开...是怕影响我?
"林昼没有回答。
她转向钢琴,手指在琴键上滑过一段音阶。
走音的琴弦发出哀鸣般的声响。
"弹一首吧。
"她突然说,"既然她己经听不到了。
"陈序的左手悬在琴键上方,像一只折翼的鸟。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林昼悄悄按下藏在口袋里的录音笔。
《雨滴前奏曲》的旋律在月光中流淌。
陈序的左手确实如林昼分析的那样,比右手力道轻了15%,但正是这种不平衡,让肖邦的忧郁有了新的诠释。
林昼看着他的侧脸,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有人愿意在深夜聆听这样的琴声——那是一个灵魂在通过音符尖叫。
最后一个***余音未散,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
陈序猛地合上琴盖,病历单飘落在地。
林昼迅速关闭节拍器,拽着他躲进钢琴底部的空腔。
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门玻璃。
林昼屏住呼吸,发现自己的脸颊几乎贴在陈序的锁骨上。
他的心跳通过单薄的校服传来,频率正好是《雨滴前奏曲》的主旋律节奏。
"别动。
"陈序的耳语带着薄荷气息。
他的手护在林昼脑后,指节不小心蹭到她耳后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手电筒光束渐渐远去。
林昼刚要起身,头顶突然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
一张照片从病历信封里滑落,飘到她膝头——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母,身边站着个戴细框眼镜的男人,两人中间摆着一台拆开的收音机。
林昼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个男人左耳上的胎记,和她钱包里珍藏的父亲照片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