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叫,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冰棒纸和西瓜皮的甜香,六岁的许期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像颗刚剥壳的杏子,蹲在家属院的滑梯旁,盯着那道被晒得发烫的铁滑梯出神。
那是她的领地。
从三岁学会走路起,这架漆成天蓝色的滑梯就成了她的专属宝座,每天午觉睡醒,她都要攥着妈妈给的水果糖,噔噔噔跑到这里,从滑梯顶端“嗖”地滑下来,裙摆扬起像朵小喇叭花。
可今天,宝座被占了。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正坐在滑梯顶端,两条细细的腿悬空晃着,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系着粉色的蝴蝶结。
她不像许期那样咋咋呼呼,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朵怯生生的白玉兰。
许期的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捏紧手里的水果糖,糖纸在掌心被捏出细碎的声响,小跑到滑梯旁,仰着下巴喊:“喂!
那是我的滑梯!”
小姑娘吓了一跳,猛地低下头。
阳光落在她脸上,许期才看清,她的眼睛很大,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怯怯地望着自己,像只受惊的小鹿。
“我……我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没散尽的奶气。
“等也不行!”
许期把水果糖往口袋里一塞,双手叉腰,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凶,“这是我先发现的,你得下来!”
小姑娘抿了抿嘴唇,没说话,却也没动,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滑梯边缘的铁锈。
许期更生气了,她最讨厌别人不听她的话。
她噔噔噔爬上滑梯的台阶,想从后面把小姑娘推下去——当然,她没真的用力,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可刚爬到一半,脚下忽然一滑,她“哎哟”一声,眼看着就要摔下去。
就在这时,小姑娘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的手小小的,却意外地有劲儿,把许期拽得稳稳的。
“你小心点。”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软软的,却带着点认真。
许期愣住了。
她本来是来吵架的,怎么反倒被对方救了?
她看着小姑娘抓住自己的手,那只手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手背上还有颗小小的痣,像粒不小心沾上去的黑芝麻。
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把腰板挺了挺,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我才不用你扶呢!”
话虽这么说,却没再提要把人家推下去的事。
两个小姑娘就这么一上一下地僵持着。
蝉还在叫,风里带着槐树叶的清香,远处传来大人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许期偷偷打量着上面的小姑娘,发现她虽然看起来怯生生的,却长得很好看,皮肤白得像牛奶,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比幼儿园里最受欢迎的朵朵还要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
许期终于忍不住问,语气比刚才软了许多。
“文若晴。”
小姑娘回答,眼睛里的怯意少了些,“我刚搬来,住在那边的三号楼。”
她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楼。
“哦,三号楼啊。”
许期点点头,三号楼就在她家隔壁,难怪她没见过。
她忽然想起妈妈早上说的话,说隔壁楼搬来一户新人家,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
原来就是她。
这么一想,刚才的火气忽然就消了。
她从台阶上爬下来,站在地上,仰头对文若晴说:“那……那我让你玩一会儿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就一会儿哦!”
文若晴眼睛亮了亮,像有星星落了进去。
她慢慢从滑梯上滑下来,落在许期面前,仰着小脸说:“谢谢你。”
“不客气!”
许期把下巴抬得更高了,好像自己做了件多了不起的事。
她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被捏得皱巴巴的水果糖,塞到文若晴手里,“给你吃。
橘子味的,最好吃了。”
文若晴捏着水果糖,看了看糖纸,又看了看许期,忽然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像盛了蜜似的。
“谢谢。”
她把糖纸剥开,小心翼翼地把糖放进嘴里,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甜。”
许期看着她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她觉得,这个叫文若晴的小姑娘,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碎花裙的阿姨走了过来,看到文若晴,笑着说:“若晴,原来你在这儿,妈妈找了你半天。”
她看到旁边的许期,又笑着问,“这是你认识的小朋友吗?”
“嗯!
她叫许期!”
文若晴拉着阿姨的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许期,“她还把滑梯让给我玩,给我糖吃。”
许期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小跑到阿姨面前,仰着脸说:“阿姨,文若晴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我带她去看我们家的小兔子,它昨天生了三只宝宝,毛茸茸的!”
阿姨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的手暖暖的,像阳光晒过的棉花。
“当然可以呀。
若晴,你跟许期去玩,要听话哦。”
“嗯!”
文若晴用力点头,然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许期的手。
许期愣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把自己的小手放进她的手里。
两个小姑娘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一个暖暖的,一个带着点凉,像夏天里最舒服的风。
许期拉着文若晴往家跑,小裙子在风里扬起,像两只快乐的小蝴蝶。
她回头看了看文若晴,发现她正笑着看自己,眼睛里的光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亮。
“文若晴,”许期一边跑一边喊,“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嗯!”
文若晴用力点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却清晰地传到许期耳朵里,“最好的朋友!”
老槐树上的蝉还在叫,滑梯在阳光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渝阳的夏天好像因为这场初遇,变得更甜了些。
此刻,风正吹过两个小姑娘的发梢,把她们的笑声送得很远很远,像在为这场漫长的友谊,奏响最温柔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