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将最后一块铅锭捆上腰际时,岸边的泾原牙兵集体抽气——羊皮气囊捆成的怪模怪样装置,像只臃肿的水妖。
“秤砣潜水钟。”
陆珩拍打头顶的牛角换气管,“铅块助沉,羊皮气囊储气,这铜管是命脉。”
崔铉的独目扫过冰窟:“某查过卷宗,沉船处水深三丈,你闭气不过百息...足够摸清船底乾坤。”
陆珩咬住芦管深吸。
前世深海考古的肌肉记忆苏醒,冰水浸透羊皮的刺骨寒意反让他神志清明。
水下是另一个地狱。
漕船残骸如巨兽尸骨斜插河床。
腐烂的麻袋散落如坟丘,几条鲶鱼正啃食袋中渗出的粟米——等等!
粟米?
陆珩的匕首划开麻袋。
黍米混着大量河沙涌出!
再划一袋,沙粒占比竟超六成!
水流突现异动。
三道黑影水鬼般潜近,分水刺首捅他后心!
冰面之上,杀机己临。
“都尉三思!”
录事参军拽住崔铉马缰,“神策军押运的漕粮,咱们插手就是谋逆!”
崔铉的横刀突然出鞘——却不是斩向参军,而是劈断拴马桩!
战马哀鸣倒地,露出桩底新埋的陶罐。
罐中青烟袅袅,数十条蜈蚣正啃咬写有崔铉生辰的桐木人偶!
“厌胜之术...”参军瘫软在地。
“是警告。”
崔铉碾碎陶罐,“有人要陆珩永沉河底。”
冰窟猛地冒出血沫!
水底鏖战惨烈如修罗场。
陆珩的潜水钟被分水刺划破,气泡狂涌。
他反手将羊皮气囊罩住敌首,那人疯狂抓挠间耗尽氧气。
另两柄淬毒刺刃己刺到肋下!
陆珩急退撞上沉船,朽木中突然滚出个铜箱。
箱体“神策军监漕”铭文在幽光中一闪——毒刺贯入左肩!
剧痛让他咬碎芦管。
濒死之际,陆珩拽开铜箱搭扣。
箱内不是金银,而是整捆的“天狼币”与一卷账册!
水鬼的利刃再次刺来。
陆珩抓起铅锭砸向对方面门,借反冲力窜向冰窟。
身后账册正缓缓飘散...染血的账册摊在帅帐。
“贞元西年,朔方军粮三万石,实发一万石,掺沙两万石。”
“元和十年,河阳铠曹索贿突厥金币百枚...”崔铉的指节捏得惨白。
这哪是账册?
分明是大唐边军的脓血录!
陆珩肩头包扎的麻布渗着黑血:“沉船粟米掺沙超六成,神策军押运时必然知情!”
“是户部侍郎元载的手笔。”
崔铉刀尖挑出账册暗页的牡丹押印,“他小妾最爱洛阳紫牡丹。”
帐外忽传来骚动。
亲兵押进个瑟瑟发抖的粮商:“将军!
这厮在营外卖掺沙陈粮!”
陆珩抓起麻袋一抖——河沙簌簌而落!
与沉船赃粮同源的粗砂!
“小人冤枉!”
粮商嚎哭,“沙是...是从渭河沉船捞的!”
崔铉独目寒光暴射:“沉船在河心,你如何捞沙?”
“是神策军!”
粮商崩溃嘶喊,“他们凿沉船后雇我等捞沙...再卖给常平仓充新粮!”
一帐死寂。
火盆爆响的炭花里,陆珩听见王朝根基崩塌的轰鸣。
子夜,渭河废弃水寨。
陆珩按账册密语叩响舱门时,腐臭扑面而来。
漕帮舵主“鱼头张”的尸身吊在梁上,舌根被割,脚下炭盆余灰里散落牡丹纹金箔——元载灭口的痕迹!
“来迟一步。”
崔铉的刀挑开尸身衣襟,露出后背鞭痕交织的旧伤,“此人是贞元年间朔方悍卒,因揭发上官贪墨被除籍...”陆珩突然扑向墙角的恭桶。
污物里赫然埋着半片蜡丸!
剖开蜡丸,发黄的麻纸写着***:“神策军凿船坐标:泾渭汇流东三百步,河底有铁证。”
二次入水,地狱开门。
冰层下的黑暗比墨浓。
陆珩摸着河床淤泥前行,指尖突然触到金属凸起——竟是根碗口粗的铁链!
链身延伸向河心,尽头拴着个丈余长的铁箱。
箱盖开启的瞬间,陆珩汗毛倒竖。
不是金银,不是沙袋。
磷火幽光中,数百具白骨整整齐齐码放,颅骨皆有凿洞!
最顶层的骷髅口中,叼着片洛阳紫牡丹金箔...“捞沙粮商见过沉船。”
崔铉的声音在陆珩脑中炸响,“所以他们必须死。”
铁箱内壁突然传来抓挠声!
陆珩骇然后退——箱底竟还有活人!
骨堆下伸出枯爪,塞给他个油布包便无力垂落。
包袱里是把带血的户部密库钥匙,钥匙柄刻着“元”字牡丹纹!
暗流猛袭!
陆珩回身格挡,分水刺却未至。
三名水鬼竟在磷火中抽搐下沉——他们颈间插着吹箭,与当夜刺杀陆珩的毒箭同源!
冰窟爬出时,陆珩将白骨钥匙拍在崔铉面前。
“元载在灭口链条。”
他齿缝沁着冰渣,“但我不明白,为何特意保留白骨?”
“是账册。”
崔铉的刀在河冰上划出长安坊图,“元载任户部侍郎前,是万年县司仓参军。”
刀尖重重点在义宁坊:“此坊有座‘无悲寺’,地下冰窖存着贞元以来所有粮账——”他独目燃起幽冥之火:“白骨是钥匙,佛寺是锁。
我们要撬的,是大唐百年贪腐铁幕!”
风雪卷走余音。
陆珩望向长安方向。
巍峨城阙的阴影里,牡丹纹金箔正贴上一柄淬毒匕首——元载的小妾对镜梳妆,镜中映出身后黑衣人腰间的神策军鱼符。
(本章完)历史细节注1. 掺沙漕粮:《新唐书·食货志》载贞元年间“漕卒盗粮,以沙土充之”2. 厌胜之术:唐代巫蛊案频发,《朝野佥载》记王皇后因厌胜被废3. 潜水装备:唐代己有“腰石沉水”采珠法(见《岭表录异》),牛角换气管为艺术加工4. 元载贪腐:原型为唐中期巨贪元载,抄家时抄出胡椒八百石(《太平广记》)5. 无悲寺:万年县义宁坊确有古寺遗址,近代出土地窖存粮账木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