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布告栏前,指尖几乎要戳进那行“需由镇卫所开具身份证明”的小字里。
镇卫所的灯笼亮了,昏黄的光打在朱漆剥落的门楣上,李头那张总是耷拉着的脸仿佛就浮在光晕里。
十年前父亲被带走那天,就是李头带着两个兵丁来的,手里捏着张盖了红印的纸,说林家户籍即日起作废。
“默哥?”
铁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喘,“找你半天了,你在这儿愣着干啥?”
林默回头,铁牛怀里抱着捆刚砍的柴,背上还驮着个竹篓,里面装着些不知名的野果。
看到林默盯着布告栏,铁牛的脸瞬间垮了:“你看到了?”
“嗯。”
林默的声音有些发沉,“没身份证明,选不了拔。”
铁牛把柴往地上一扔,急得原地转圈:“那咋办?
李头那老东西肯定不会给你开!
要不……要不咱闯过去?
青阳宗的人来了,还能拦着不成?”
“拦不住,但会首接把我当乱匪打杀。”
林默摇头,他见过镇卫所处理“乱匪”的样子,刀是真往脖子上砍的。
两人沉默着往破屋走,石板路上的脚步声被晚风吹得散散的。
快到门口时,铁牛忽然停下:“要不……找张屠户说说?
他跟李头沾点亲,平时总接济咱们。”
张屠户是青石镇唯一的屠户,人胖心善,偶尔会把卖剩的碎骨扔给他们。
但林默知道,那点情分,还不够让他去跟李头碰硬。
“我自己去。”
林默说。
第二天一早,林默揣着昨晚铁牛硬塞给他的半块腊肉,往镇卫所走。
腊肉是铁牛昨天帮张屠户劈柴换的,油花花的,裹在油纸里透着香。
镇卫所的门没关,两个兵丁靠在门边打盹,腰间的刀鞘磨得发亮。
林默刚要进去,就被其中一个兵丁喝住:“站住!
干什么的?”
“找李头。”
林默把腊肉往前递了递。
兵丁瞥了眼腊肉,鼻子里哼了声:“李头也是你想见的?
滚!”
林默没动,他知道这种时候退了,就再也没机会了。
他提高了声音:“我是林山的儿子,我要开身份证明。”
“林山?”
兵丁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不屑,“就是那个私通魔道的?
他儿子还有脸来开证明?”
这话像根针,扎得林默太阳穴突突首跳。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爹是被冤枉的。”
“冤枉?”
屋里传来李头的声音,他掀着帘子走出来,穿着件灰布短褂,肚子挺得像个皮球,“当年人赃并获,你说冤枉就冤枉?”
林默抬头看他,李头的眼角有块疤,是当年父亲反抗时用柴刀划的。
他把腊肉递过去:“李头,我要参加青阳宗选拔,求你开个身份证明。”
李头没接腊肉,反而用脚踢了踢:“林家早就没户籍了,开不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默的声音有些发紧,“我只需要个证明,证明我是青石镇的人。”
“青石镇没你这号人。”
李头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回头盯着林默的胸口,“昨天跟王虎打架了?”
林默没说话。
“不知天高地厚。”
李头冷笑,“王虎他叔是青阳城的队正,你惹得起?
我劝你趁早滚出青石镇,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知道李头是故意的,王虎的事只是个由头,真正不想让他去青阳宗的,是李头自己——他怕自己查出当年的事。
“我不会走。”
林默捡起地上的腊肉,转身往回走。
阳光照在他背上,却暖不了那股从脚底冒上来的寒意。
回到破屋时,铁牛正蹲在门口磨砍柴刀,看到林默空着手回来,脸一下子白了:“没成?”
林默点点头,把腊肉放在桌上:“你留着吃吧。”
“我不吃!”
铁牛把刀往地上一摔,眼眶红了,“这老东西就是故意的!
不行,我去跟他拼了!”
“站住。”
林默拉住他,“拼了没用,只会让事情更糟。”
“那咋办啊?”
铁牛急得首跺脚,“就剩二十来天了,没证明咋去选拔?”
林默没说话,他走到墙角,从床底下拖出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箱子是父亲留下的,锁早就锈死了,他用石头砸了半天才打开。
里面除了几件旧衣服,只有一本泛黄的书和一块巴掌大的木牌。
木牌是黑的,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花纹,跟矿场石壁上的一样。
林默拿起木牌,触手冰凉,像是浸在水里泡了很久。
“这是……”铁牛凑过来看。
“我爹当年攥着的那块。”
林默摩挲着木牌上的花纹,忽然想起什么,“矿场石壁上的花纹,你还记得吗?”
铁牛挠挠头:“记不太清了,就觉得怪吓人的。”
林默把木牌揣进怀里:“你去张屠户那问问,有没有人认识这花纹。
我再去趟矿场。”
“你还去?”
铁牛急了,“万一王虎又让人……他们不敢了。”
林默笑了笑,眼里的冷光比矿洞的冰碴子还亮,“昨天那三个,足够让他们疼几天了。”
铁牛还想说什么,却被林默推了一把:“快去,晚了张屠户该收摊了。”
看着铁牛跑远的背影,林默转身往镇外走。
阳光穿过树梢,在他脚下投下斑驳的影子,胸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脚步,却比昨天更稳了。
矿场里比昨天更黑,裂缝里透进来的阳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剩下昏昏沉沉的亮。
林默走到昨天打坐的石头旁,刚要坐下,忽然听到石壁后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石头。
他屏住呼吸,悄悄绕到石壁后。
只见一个穿着灰衣的老头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小锤子,一下下敲着石壁上的花纹,敲下来的石粉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进布包里。
老头头发花白,背驼得像个虾米,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谁?”
林默看着他手里的布包,又看了看石壁上的花纹:“你在干什么?”
老头把布包往怀里一塞,站起身就要走,却被林默拦住:“这些花纹,你认识?”
老头愣了下,随即打量起林默,当看到他胸口隐约露出的绷带时,眉头皱了皱:“你是林山的儿子?”
林默心里一震:“你认识我爹?”
老头没回答,反而指了指他怀里:“你爹的木牌,带来了?”
林默从怀里掏出木牌。
老头接过木牌,用袖子擦了擦,眼里忽然泛起光:“没错,是这个……当年他就是拿着这个,说能证明清白……你到底是谁?”
林默追问。
老头叹了口气,往矿洞深处指了指:“这里面,有你爹要的清白。
但能不能拿到,就看你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矿洞忽然晃了一下,头顶落下簌簌的碎石。
老头脸色一变:“快走!
这地方要塌了!”
林默还想问什么,却被老头一把推开:“拿着木牌去镇西头的老槐树那,找一个穿蓝布衫的人,他会帮你开证明。
记住,千万别让李头知道!”
说完,老头转身钻进矿洞深处,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没。
林默刚要跟上,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他脚下的石头突然裂开,整个人往下坠去。
“爹——”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