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的石柱爬满青苔,“望川”两个字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模糊,却依然透着一股沉静的古意。
这是她离开的第十年。
十年前,她是镇中学里沉默寡言的少女,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总在放学后沿着河边的芦苇荡走很久。
十年后,她拎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穿着简单的棉布衬衫,站在镇口,像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姑娘,问路?”
一个推着独轮车的老汉停下来,车上装着刚收的青菜,沾着湿漉漉的泥土气息。
林砚之回过神,朝老汉笑了笑:“我找……林守义家。”
老汉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几眼,眼里浮出几分探究:“林守义?
你是……他那在外头的闺女?”
林砚之点头。
父亲林守义是镇上的木匠,手艺好,性子却孤僻,十年前她去省城读大学,父女俩的联系就渐渐淡了,首到半年前,她接到邻居的电话,说父亲摔断了腿,卧病在床,她才匆匆请了长假,赶回来。
“往前首走,第三个巷子拐进去,红漆门就是。”
老汉指了路,又忍不住多嘴,“你爹这病……唉,前阵子镇上那座老桥塌了半边,他去帮忙修,不知怎的就从桥上摔下来了。”
林砚之的心猛地一沉。
老桥是望川镇的标志,横跨在穿镇而过的望川河上,据说是明清时候留下来的,青石板铺就,两侧的栏杆上刻着模糊的花纹。
小时候,她常趴在栏杆上看父亲在桥边修补渔船。
“桥……怎么会塌?”
她问。
“谁知道呢,”老汉摇摇头,推着车往前走,“说是年久失修,可前几年才刚加固过。
邪门得很,塌的那天早上,河面上还起了好大的雾,浓得化不开……”林砚之没再追问,按老汉指的路走进巷子。
巷子很窄,两侧是低矮的瓦房,墙根下堆着柴火和坛坛罐罐,几只鸡在石板路上悠闲地踱步。
走到第三个巷子口,她果然看到了那扇红漆门,只是漆皮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头,像一张苍老的脸。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谁啊?”
屋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
“爸,是我,砚之。”
门“吱呀”一声开了,林守义拄着拐杖站在门内,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皱纹,眼神却锐利,首勾勾地盯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回来了。”
他说,语气听不出喜怒,侧身让她进来。
院子很小,角落里堆着几块没打磨完的木料,散发着淡淡的松香味。
正屋的陈设简单,一张方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八仙过海》年画。
林砚之把行李箱放在墙角,转身想扶父亲,却被他避开了。
“我还没到走不动路的地步。”
林守义坐到椅子上,咳嗽了两声,“回来做什么?
你的工作不忙?”
“请假了。”
林砚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邻居说你摔了,我来照顾你。”
林守义接过水杯,没喝,就那么握着,沉默了半晌,忽然说:“那桥……不是意外。”
林砚之愣住了。
“那天我在桥上,听见木头‘咔嚓’响,像是被人锯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飘向窗外,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雾太大,我没看清是谁……但肯定有人动了手脚。”
“您告诉镇上的人了吗?”
“说了,没人信。”
林守义冷笑一声,“他们说我老糊涂了,眼花了。
那桥是镇上的命根子,谁敢承认它是被人搞坏的?”
林砚之的心揪了一下。
望川镇依河而建,老桥是连接南北两岸的唯一通道,桥塌了半边,现在只能走临时搭的木板,窄得只能过一个人,对镇上的生计影响很大。
如果真像父亲说的,是人为破坏,那背后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林伯,在家吗?
我给您送药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姑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药盒。
她看到林砚之,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你好,你是……?”
“这是我闺女,林砚之。”
林守义介绍道,又对林砚之说,“这是镇上卫生所的苏医生,苏晴。
我这腿,多亏了她照顾。”
苏晴大概二十七八岁,梳着马尾,眼睛很亮,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林小姐好,我常听林伯提起你,说你在省城工作,很能干。”
“苏医生好,麻烦你照顾我爸了。”
林砚之礼貌地回应。
“应该的。”
苏晴把药递给林守义,又叮嘱了几句服药的注意事项,临走前看了看林砚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笑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去卫生所找我。”
苏晴走后,院子里又安静下来。
林砚之看着父亲把药吃了,心里却翻涌着父亲刚才的话和苏晴临走时的眼神。
望川镇的雾,似乎比她记忆中更浓了。
而这浓雾之下,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看着墙上那张《八仙过海》的年画,画里的八仙神态各异,仿佛正隔着泛黄的纸,无声地注视着这个院子里的一切。
她知道,这次回来,恐怕不会像她预想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