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糖画与转盘

>>> 戳我直接看全本<<<<
入秋后的老巷像被浸在蜜色的阳光里,槐树叶落得愈发勤了。

葛什傍晚散步时总爱踩着满地碎金似的叶子走,听它们在脚下发出“咔嚓”的脆响,像咬碎了一块冻硬的冰糖。

他兜里的小本子越翻越厚,纸页边缘卷着毛边,铅笔字被汗水洇出淡淡的晕,却把故乡的声音都锁在了里面——豆浆摊的梆子声总带着晨露的潮气,修车铺的扳手响裹着机油的黏腻,连收废品的铃铛声里都飘着旧书本的油墨香,混着风里的槐花香,成了独一份的调调。

这天他刚走到巷口,就被一阵甜香拽住了脚步。

卖糖画的陈老汉支着蓝布棚,铁皮转盘被孩子们的小手摸得发亮,十二生肖的红漆磨得只剩浅痕,倒像是蒙了层岁月的包浆。

陈老汉正弯腰往煤炉上的铜锅里添糖,手背的青筋像老树根似的盘虬卧龙,捏着铁勺的手却稳得惊人。

糖浆在锅里“咕嘟”冒泡,金黄的液面上浮着层细密的泡沫,空气里顿时漫开焦香,甜得能粘住蝴蝶的翅膀。

“陈爷爷,我要凤凰!”

梳羊角辫的囡囡举着硬币蹦跳,辫梢的红绸带扫过转盘的铜针,“叮”的一声脆响。

陈老汉首起身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把指针拨得飞快。

铜针转起来“嗡嗡”地颤,混着孩子们的叫嚷声,像群小蜜蜂钻进了暖烘烘的棉絮里。

葛什蹲在旁边的石阶上,看着陈老汉舀起一勺糖浆,铁勺底刮过锅沿时发出“沙沙”轻响,竟和他在罗刹海听过的珊瑚虫啃食礁石的声音有几分像,只是这声音里裹着糖香,暖得能焐热心口。

糖浆在青石板上流转时,葛什总看得发怔。

陈老汉的手腕轻轻一抖,铁勺就拉出道优美的弧线,游龙的尾巴带着金边,兔子的耳朵翘着憨态,连蝴蝶的翅膀都颤巍巍的,像下一秒就要扑棱棱飞走。

最妙的是糖浆落地的“滋啦”声,刚凝固时带着点脆,风一吹又软下来,像婴儿嘬着奶头的轻哼。

他忽然想起在罗刹海时,鲛人吐珠落在玉盘里也是这般轻响,只是那声音冷得像冰,哪有这糖画声里的人间暖意。

收废品的老王摇着铃铛经过时,葛什正往本子上画音符。

三轮车的铁架“咯吱”响,铃铛“叮铃铃”地飘过来,调子比转盘的嗡鸣亮得多,像根银线穿过金黄的糖浆。

巧的是,就在铃铛声最脆的那一刻,陈老汉刚画完兔子的眼睛,一滴糖浆坠在石板上,“滋啦”一声和铃铛的尾音撞个满怀,甜丝丝的暖香里顿时掺了点清冽,像冰水里投了颗蜜枣。

葛什的笔尖顿了顿。

他赶紧翻到本子背面,用铅笔飞快地涂画:糖浆声是裹着橙黄色的八分音符,圆滚滚的像颗糖球;铃铛声是跳音,用蓝色的虚线标着,像碎玻璃在阳光下蹦跳;最要紧的是中间那截留白,恰是陈老汉抬头看天的片刻——他眯着眼瞅了瞅西沉的太阳,眼角的皱纹里落满金光,比任何装饰音都更动人。

“小伙子,你这画的是啥谱子?”

陈老汉递完糖画,用围裙擦着手凑过来。

他的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糖渍,洗得发白的布面上像落了片银河。

葛什把本子递过去,指着那串音符说:“大爷,您这糖画的声音能编成曲子,比我在罗刹海写的所有调子都甜。”

陈老汉笑起来,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漏着风:“我这手艺哪配得上‘曲子’?

当年我爹教我时就说,糖画是给孩子解馋的,能换俩铜板买斤米就不赖。”

他用铁勺敲了敲身后的木架,“你听这声儿——咚咚”两声响,沉得像敲在老井的石板上,“这架子是我爹用老槐树桩子打的,比我岁数都大,它才是咱老手艺的根。”

葛什摸着那木架上的纹路,指腹蹭过凹凸的刻痕。

陈老汉说这是他爹年轻时雕的缠枝莲,如今被糖浆糊得发亮,倒像层琥珀裹着时光。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本在罗刹海用的乐谱,烫金封面早磨得斑驳,里面夹着的海藻干一捏就碎,哪有这木架上的糖渍实在,能摸得着,能闻得到,还能咂摸出日子的甜。

往后的日子,葛什总在傍晚准时蹲在糖画摊旁。

他看着陈老汉把糖块敲碎扔进铜锅,听它们在火上“滋啦”融化;看着孩子们围着转盘叫嚷,铜针停下时的欢呼能掀翻巷口的天;看着老王的三轮车铃铛声由远及近,把糖香裹着飘向街尾。

他的小本子里渐渐多了许多新符号:用三角标记糖浆滴落的脆响,用波浪线画孩子们的笑,连陈老汉咳嗽时的“吭哧”声都标了个低音符号,旁边注着“像老风箱抽气”。

有天夜里下了场秋雨,第二天青石板缝里冒出层青苔。

葛什路过糖画摊时,见陈老汉正用竹片刮石板上凝固的糖渍,“咔嚓咔嚓”的声响里,碎糖渣像撒了把碎银子。

“天凉了,买糖画的孩子少喽。”

陈老汉首起身捶捶腰,铁勺挂在木架上晃悠,“再过些日子,这摊子就得收了,糖熬不住,手也僵。”

葛什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他想起昨夜听着雨声写的谱子,那串“滋啦”声还没找到合适的调子。

他蹲下来帮着捡碎糖渣,忽然说:“大爷,我想录您做糖画的声音,等冬天您歇着了,咱就能听着糖香过冬。”

陈老汉愣了愣,随即笑了:“录那干啥?

又不能当糖吃。”

话虽这么说,却把铜锅擦得更亮了。

葛什跑回家翻出落灰的录音笔,那是他在罗刹海时用来录鲛人歌声的。

按下录音键的瞬间,恰好赶上陈老汉舀起一勺糖浆,铁勺刮锅的“沙沙”声、糖浆落地的“滋啦”声、孩子们的欢呼、远处的铃铛……所有声音都钻进了小小的机器里,像被封进了一个甜美的琥珀。

那天录到日头西斜,录音笔存满了三小时的声响。

陈老汉最后做了只凤凰,翅膀张得老大,尾羽拖出三尺长,糖浆凝固时的“滋啦”声特别响,像谁撒了把金粉。

葛什把这声标成最高音,旁边画了只展翅的凤凰,笔尖的铅灰里混着不小心蹭上的糖渍,甜得发黏。

入了冬,糖画摊真的歇了。

陈老汉把木架搬进了巷尾的储藏室,铜锅擦得锃亮收在柜顶。

葛什却常常揣着录音笔去看他,两人坐在煤炉边听录音,炉上的水壶“咕嘟”响,混着录音里的“滋啦”声,倒像糖画在锅里重新融化了。

“你听这声儿,像不像我爹当年做糖画?”

陈老汉眯着眼笑,手里转着个磨得发亮的核桃,“他总说,手艺是活的,只要有人记着,就不算失传。”

葛什忽然明白,他在罗刹海苦苦追寻的天籁,原来早藏在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声响里——它们不是冰冷的音符,而是活着的日子,是能攥在手里的暖。

开春时,葛什把糖画的声音编成了曲子。

他在老巷的空地上搭了个小台子,把陈老汉的木架搬出来当装饰,还在台上摆了口铜锅,熬着糖浆的甜香飘满了整条街。

音乐会那天,孩子们围着台子叫嚷,陈老汉坐在第一排,手里攥着葛什给他画的乐谱,上面的音符旁都画着小小的糖画。

当“滋啦”声随着旋律响起时,陈老汉忽然红了眼眶。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台上拿起铁勺,在温热的铜锅里舀起一勺糖浆,在石板上画了只展翅的凤凰。

糖浆落地的脆响和音乐里的调子完美重合,台下的孩子们欢呼起来,像去年秋天的蝉又醒了过来。

葛什看着陈老汉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窗台上的海螺。

他跑回家把海螺取来,递给陈老汉。

老人把海螺凑到嘴边,轻轻一吹,里面竟传出了糖画的“滋啦”声、铃铛的“叮铃”声,还有孩子们的笑声,混着海浪的呜咽,像把两半人生缝在了一起。

“你听,”葛什笑着说,“这海螺把咱老巷的声音带去过罗刹海,又带回来了。”

陈老汉摸着海螺上的螺旋纹路,那里还嵌着罗刹海的细沙,只是如今闻起来,竟也带着点甜香。

后来,葛什的曲子在城里传开了,人们都知道老巷里有个会把糖画声编成歌的音乐人。

有人来采访陈老汉,老人总说:“不是我手艺好,是日子本身就甜。”

他依旧在秋天支起糖画摊,只是木架上多了块小牌子,写着“听糖画唱歌”。

葛什的小本子还在继续增厚,新添了陈老汉教他熬糖时的“咕嘟”声,添了孩子们舔糖画时的“咂摸”声,甚至添了雪落在糖画上的“簌簌”声。

他知道,这些声音会像海螺里的细沙,慢慢填满时光的缝隙,把故乡的甜,永远锁在岁月里。

>>> 戳我直接看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