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凌府
肺腑深处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辣地灼烧着喉咙。
他蜷在锦被里,薄薄的蚕丝被覆盖着他清瘦的身躯,却压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永无止境的寒意。
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冰凉,粘腻地贴在鬓角。
窗外,江南西月的天光己然大亮,带着水汽的暖风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棂,卷起烟霞色的轻纱幔帐,送来庭院里蓬勃的花木气息。
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点缀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
更远处,隐约传来丫鬟们压低的笑语和仆役洒扫庭院的沙沙声,交织成一片安宁祥和的背景音。
这富丽堂皇的凌府,这锦绣江南的春日,于他,却总隔着一层冰冷的、名为“虚弱”的薄雾。
“咳咳咳……”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袭来,凌峰弓着背,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苍白的脸颊因缺氧泛起病态的潮红。
他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指尖用力到发白。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更多温暖的光线和草木清气。
“三哥!
三哥!”
一个粉色的身影像只灵巧的云雀,带着一阵香甜的风扑了进来,瞬间驱散了房中那点沉郁的药味。
是凌雪,他刚满十岁的小妹。
凌雪梳着可爱的双丫髻,发髻上点缀着小小的珍珠花钿,粉扑扑的小脸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光彩,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担忧和依恋。
她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针脚还略显稚拙的靛蓝色锦缎小布袋,献宝似的举到凌峰眼前。
“三哥,你看!
雪儿给你做的平安符!”
她的声音清脆得像檐下风铃,“我求了寒山寺的慧觉大师开光呢!
大师说心诚则灵,雪儿可诚啦,缝的时候手指头都扎破了好几次!”
她说着,还伸出***嫩的小手,非要给凌峰看那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红点。
凌峰强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映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脆弱得像春日里最后一片将融的薄冰。
他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揉了揉凌雪柔软的头发,指尖感受到她蓬勃的生命力,心底那点因常年病痛带来的阴霾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
“雪儿真厉害,”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咳嗽后的虚弱,“三哥很喜欢。”
他接过那个小小的平安符。
锦缎料子柔软,上面用金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安”字,针脚确实稚嫩,甚至有些地方还纠结在一起,针眼处还残留着几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血迹。
这笨拙的针线活,却比世上任何金玉珍宝都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带着凌雪滚烫的、毫无保留的关切。
凌雪立刻开心地笑起来,眉眼弯弯,顺势爬上宽大的拔步床,挨着凌峰坐下。
小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三哥戴着它,病就会快快好起来!
等你好啦,要带我去看今年的花灯!
比去年还要多还要亮的!
还要去城东新开的‘百味斋’,听说那里的蜜饯果子可好吃啦……”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描绘着病愈后五彩斑斓的未来,小小的身体依偎着他,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温暖的生气。
凌峰听着,唇边那抹虚弱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深藏的疲惫。
他轻轻捏了捏那小小的平安符,感受着粗糙的针脚摩擦着指腹。
“好,都依你。”
他低声应着,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绚烂的海棠上,花瓣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峰儿,好些了吗?”
一个温和稳重的声音响起。
大哥凌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容端方,气质沉稳如山岳,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家常锦袍,腰间只挂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
他身后跟着二哥凌峻,身形比大哥稍显清瘦,穿着一身月白色文士长衫,眉目俊朗,眼神却比大哥多了几分锐利和跳脱,此刻正关切地望进来。
“大哥,二哥。”
凌峰唤了一声,挣扎着想坐首些。
“躺着,别动。”
凌岳快步走到床边,宽厚温暖的手掌探了探凌峰的额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还是有些虚热。
今日是你生辰,本该好好热闹一番,可你这身子骨……大哥放心,”凌峰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才道,“我觉得比昨日好些了。
生辰宴,我能去前厅坐一会儿的。”
他不想拂了家人的心意,更不想错过这难得的、被温暖和亲情包围的时刻。
凌峻倚在门框上,手里习惯性地转着一把精巧的紫竹折扇,扇骨开合间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目光在凌峰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唇上停顿片刻,随即又扬起他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笑容。
“就是!
咱家小寿星,怎么能缺席?
放心,二哥替你挡着酒,你就负责坐着收礼,还有看雪儿给你准备的‘惊喜’!”
他促狭地朝凌雪眨了眨眼。
凌雪立刻挺起小胸脯,小脸满是得意:“对!
惊喜!
三哥保证喜欢!”
凌岳看着弟弟妹妹,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眼神深处是化不开的疼爱和忧虑。
“都依你们。
不过峰儿,切记不可逞强,若觉不适,立刻回来歇息。”
“知道了,大哥。”
凌峰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