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柔软的床铺,也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是某种更加坚硬、更加粗粝的东西,带着深秋夜雨的湿寒,死死地硌着他的脊背。
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深处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姜寒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被冰冷的雨水和浓稠的黑暗切割得支离破碎。
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天空是压抑的墨色,偶尔有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瞬间照亮周围嶙峋狰狞的山岩轮廓和疯狂摇曳的漆黑树影。
寒风卷着雨丝,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湿透的身体,带走仅存的热量。
他试图移动身体,西肢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只有深入骨髓的剧痛在清晰地提醒他——他还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这就是……穿越的代价?
脑子里最后的记忆碎片是刺眼的车灯光芒和巨大的撞击轰鸣。
然后……就是这鬼地方。
“嗬……”他想呼救,涌出的却是一口腥甜的液体。
就在这时,头顶密集砸落的雨点……停了。
不,不是雨停了。
一片小小的阴影笼罩了他狼狈的脸庞,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姜寒艰难地转动眼珠,向上看去。
一把朴素陈旧的油纸伞,伞骨微微弯曲,顽强地撑开一方小小的、干燥的空间。
握着伞柄的,是一只异常纤细、肤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小手。
伞沿缓缓抬高。
一张小小的脸庞映入他模糊的视野。
白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
一双眼睛,是奇异的、毫无生气的紫色,像两块打磨过的琉璃,空洞地倒映着电光和他濒死的狼狈模样。
眼神平静得可怕,没有怜悯,没有好奇,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观察。
她穿着深紫色的、带有奇特符纹的短褂和小短裤,赤着脚,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冰冷的泥水里。
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在这狂风暴雨的荒郊野岭?
“你……”姜寒想开口,声音却嘶哑得像破风箱。
白发小女孩微微歪了歪头,紫色的瞳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困惑。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用一种极其平首、毫无起伏的语调,慢吞吞地吐出几个字:“你…快死了。”
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
姜寒心头一紧。
废话!
这还用你说?
小女孩又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思考措辞,或者说,在回忆某个指令。
她的小手微微用力,攥紧了伞柄。
“七七…带你回去。”
七七?
姜寒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符篆,紫眸,毫无生气的眼神,僵硬的动作,自称七七……在这个暴雨倾盆、山岩嶙峋的鬼地方!
一个让他既熟悉又惊悚的名字猛地撞入意识——‘原神!
璃月!
不卜庐的采药僵尸七七!
’他……他不仅穿越了,还一头扎进了提瓦特大陆?
而且开局就是濒死状态,被这位僵尸小祖宗给捡到了?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中缓过神来,七七己经俯下身。
那小小的身躯里似乎蕴含着与外表不符的力量,她伸出冰冷的小手,精准地、有些笨拙地抓住了姜寒一条手臂的衣袖。
“唔…有点沉…”七七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依旧是平板的语调。
然后,她开始拖。
是的,拖。
像拖一个沉重的、没有生命的麻袋。
(虽然不知道七七是怎么把魈带回不卜庐的,但我觉得应该就是这样)姜寒感觉自己被一股不算巨大但异常坚定的力量拽着,身体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摩擦、颠簸。
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断裂骨头似的剧痛,痛得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嗬嗬作响,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雨水和泥浆糊了他一脸。
七七的动作僵硬而执着,小小的身影在狂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异常稳定。
她似乎完全无视了姜寒的痛苦和狼狈,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用尽全力拖着他,一步,一步,在泥泞的山路上跋涉。
油纸伞顽强地罩在姜寒的头顶,大部分雨水被隔绝,但七七自己半边身子己经完全暴露在冰冷的暴雨中。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双重折磨下再次模糊。
姜寒只觉得自己像一艘破烂的小船,在无边的痛楚海洋里沉浮,唯一的锚点,就是那只紧紧抓着他袖子的、冰冷的小手,和头顶那片固执的小小晴空。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停止了。
风雨声似乎被隔绝在了外面,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而熟悉的、混合着无数草药的味道,苦的、涩的、辛香的……令人精神一振,又有些昏沉。
姜寒勉强睁开眼。
头顶是木质的、带着岁月痕迹的房梁,一盏昏黄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
他躺在一个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散发着阳光和草药混合气息的薄被。
身下的疼痛依旧尖锐,但至少不再有冰冷的雨水冲刷。
这里……是不卜庐?
“醒了?”
一个温和醇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疏离感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姜寒转动眼珠看去。
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站在床边,穿着璃月风格的杏色长衫,气质儒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镜片后的眼眸狭长,眼神温和,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上缠绕着一条通体雪白、鳞片莹润的小蛇,蛇头微微昂起,猩红的信子吞吐着,冰冷的竖瞳同样打量着姜寒,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白术。
还有长生。
姜寒的心彻底落回肚子里,又猛地提了起来。
安全了,暂时。
但面对这位心思深沉、医术通神的白术先生……“算你命大。”
白术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情绪,“七七那孩子,难得主动带‘活物’回来。”
他特意在“活物”二字上微微停顿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姜寒苍白的脸和缠着绷带的胸口,“肋骨断了两根,内脏轻微震伤,失血不少,加上寒气侵体。
换个人,那雨地里躺一夜,神仙难救。”
姜寒喉咙干涩,想道谢,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不必急着说话。”
白术轻轻抬手制止,动作优雅,“静养便是。”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靠近。
七七端着一个粗陶小碗,慢吞吞地走到床边。
她紫色的眸子依旧没什么神采,只是把碗递到姜寒嘴边。
碗里是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一种……奇异的、过于浓郁的甜腻香气。
“喝…这个…”七七的声音平淡无波,像在念诵某种固定程序,“续命。”
姜寒的视线落在碗沿——那里似乎印着一个模糊的图案,隐约像是个椰子树?
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这颜色,这气味……难道是传说中那罐过期了两千年的椰奶?!
看着七七那双纯净或者说空洞的眼睛里不容置疑的坚持,再看看旁边白术脸上那抹加深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温和微笑……姜寒内心天人交战,悲愤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这救命之恩的代价,未免太沉重了!
喝,还是不喝?
这是个比生死更严峻的问题!
最终,在七七执着的注视和白术那“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双重压力下,姜寒眼一闭,心一横,就着七七的手,咕咚咕咚把那碗可疑的乳白色液体灌了下去。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过度发酵甜味和某种陈腐气息的味道首冲天灵盖!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咳!
咳咳咳……”姜寒剧烈地咳嗽起来,牵扯得断骨处又是一阵钻心的疼,脸都憋红了。
七七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完成了某个重要任务,默默地把空碗收了回去。
肩上的白蛇长生吐了吐信子,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嗤笑的嘶声。
白术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可亲,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在油灯下反射出睿智的光芒。
“嗯,精神看起来好多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那么,姜寒小友,我们谈谈诊金和后续调养的费用吧?”
姜寒的心,随着这句话,彻底沉到了冰冷的谷底。
来了!
债主的微笑!
“七七救你一命,我保你伤势不恶化,这救命之恩,恩同再造。”
白术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药圃,温煦得让人生不出半点抗拒之心,只是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却带着一种精准衡量价值的冷静,“这不卜庐的药材,皆是七七辛辛苦苦跋山涉水采集而来,炮制不易。
你用的‘断续膏’、‘回春散’,更是用了三味主药皆生于绝壁险峰,价值不菲。”
他每说一句,姜寒就觉得心口被无形的秤砣压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哑声,试图辩解自己是个身无分文的黑户。
白术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抬起手,轻轻摆了摆,姿态优雅:“不必担心。
璃月港海纳百川,我白术也非不通情理之人。
救命之恩,自然不能用寻常摩拉衡量。”
姜寒刚松了口气,心又瞬间提了起来。
“这样吧,” 白术的目光扫过他缠满绷带的身体,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价值,“你且安心在此养伤。
伤好之后,便在不卜庐帮衬些时日,权当抵偿药资与收留之恩。
如何?”
帮衬?
姜寒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晒药、捣药、切药、被各种奇怪药材熏得头晕眼花、被白术毒舌嫌弃、被那条白蛇长生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唔…唔……” 他想挣扎,想***,想说自己骨头还没接好。
肩上的长生适时地嘶嘶两声,猩红的信子舔过空气,竖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七七站在一旁,紫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那个空了的粗陶碗。
那眼神,莫名地让姜寒想起了她把自己从雨地里拖回来时的样子——固执,且不容拒绝。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比那暴雨夜还冷。
最终,在白术温和的笑容、长生冰冷的注视以及七七“平静”的凝视三重压力下,姜寒艰难地、认命地点了点头。
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带着无尽悲愤的音节:“呃……” (好)白术脸上的笑意加深,仿佛完成了一笔极其划算的买卖:“很好。
那便说定了。”
他转身,长衫下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长生,去把后院那筐新采的‘苦腥草’搬来,让姜寒小友认认,伤好些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帮忙摊晒。”
长生的蛇头点了点,嗖地一下从白术肩上滑下,游走时还不忘回头用那双冰冷的竖瞳瞥了姜寒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小子,你的苦日子开始了。
姜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