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牌上的 “307” 被水洇过，数字边缘晕成模糊的蓝紫色，像妹妹林溪最喜欢的那种褪色牛仔裤。
她对着金属门的反光理了理衣领，把别针镜头转向斜下方 —— 那里能拍到病房内的大部分场景，又不会被天花板的监控捕捉到异常。
推门的瞬间，心电监护仪的 “滴滴” 声突然变快了。
林溪半靠在床头，化疗后脱落的头发刚长到耳垂，绒毛在阳光下泛着浅金色。
17 岁的女孩正用没插输液管的左手划着平板电脑，屏幕上是天启集团发布会的回放，陈默的全息影像在她掌心跳动，像只被困住的银色蝴蝶。
“姐，你看他们的基地像不像游乐园？”
林溪的声音带着化疗后的沙哑，指腹划过屏幕上 73 号基地的玻璃穹顶，“听说志愿者每天能换不同的发型，还有营养师专门配餐 —— 比医院的猪食强多了。”
林野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时，故意让包带蹭过输液架。
金属碰撞声里，她快速扫过病房：天花板的烟雾报警器闪着绿灯（正常工作状态），墙角的空气净化器滤芯是新换的（上周刚投诉过空气质量），窗外的防护网有处焊接点松动了（老顾说这是紧急逃生通道）。
“别瞎说。”
她抽出包里的保温桶，排骨汤的香气让林溪的喉结动了动，“医生说你下周可以进无菌舱，手术成功率有 70%。”
“是‘如果能排到适配骨髓’的 70% 吧？”
林溪扯掉氧气管，平板 “啪” 地拍在被子上，“昨天护士来换液，我听见她们说，全国有 3000 个白血病人在等骨髓库的配型，天启集团的 VIP 通道能插队。”
保温桶的盖子没拧紧，汤汁在托盘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林野盯着水面里自己的倒影，突然想起三年前被封杀的那个下午，主编把她的记者证扔在桌上：“你曝光的那些企业，现在正赞助骨髓库呢 —— 这世道，真相能救你妹妹的命吗？”
走廊传来高跟鞋的声音，林野迅速把平板电脑倒扣在床单下。
穿白大褂的女人推门进来时，白大褂下摆扫过门框上的感应器，林野瞥见她胸牌上的名字：周曼，血液科副主任。
但老顾给的资料里写着，这位 “周医生” 上个月刚从天启集团旗下的生物公司调过来。
“林溪今天的细胞活性不错。”
周曼的听诊器冰凉地贴上林溪后背，眼睛却瞟向林野放在床头的帆布包，“对了，昨天说的‘特殊医疗计划’，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林野的手指在包带内侧摸到一个凸起 —— 是老顾塞给她的微型录音器开关。
她按下开关时，周曼正好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合同，纸张边缘有烫金的天启集团 logo，像枚精致的邮票。
“‘末日首播计划’的志愿者招募，” 周曼把合同推到林野面前，指甲涂着透明指甲油，“只要签署这份协议，林溪就能立刻进入天启的 VIP 医疗通道，享受全球最顶尖的 CAR-T 疗法，费用全免。”
林溪的呼吸突然变重了。
林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合同首页的受益人栏旁边，印着一行小字：志愿者需授权天启集团永久拥有其在首播期间产生的所有记忆数据。
“记忆数据？”
林野的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墨水在纸上洇出个小黑点，“这包括什么？”
周曼翻开第二页，全息投影突然从纸面弹出：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躺在扫描舱里，大脑皮层的活动轨迹在屏幕上变成彩色的河流。
“就是首播时的所见所闻，我们会把它转化成数字资产。”
她的手指划过投影中男人的太阳穴，“你看，像拍电影一样，不会有任何痛苦。”
林野注意到投影里的扫描舱编号是 “73-04”，和她在发布会上看到的 73 号基地外观完全吻合。
更诡异的是，那个 “志愿者” 的左手手腕上，有块和林溪一模一样的蝴蝶形胎记。
“如果... 我是说如果，首播期间发生意外呢？”
林野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落在合同第 17 条：“不可抗力导致志愿者死亡时，其全部记忆数据自动转为 NFT 资产，收益由受益人继承。”
周曼笑了，眼角的细纹里像藏着冰碴：“林小姐是前调查记者吧？
应该知道天启集团的安保系统 —— 比银行金库还严密。”
她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再说了，现在外面的新闻你也看到了，地球都快完蛋了，留着记忆有什么用？”
林溪突然咳嗽起来，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尖锐地刺破空气。
林野扑过去拍她后背时，趁机把合同拿到床边，用手机摄像头快速扫描每一页 —— 老顾的程序能自动识别隐藏条款。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后台发来的提示：发现异常条款，第 23 条补充协议被加密。
“姐，我签。”
林溪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烫得像发烧，“我想活着，哪怕只有一天。”
走廊里传来推车的声音，护士推着药盘经过门口，林野瞥见药盘里有个标着 “神经镇静剂” 的针剂，瓶身上的批号和她在发布会会场捡到的宣传单角落印的编号一致。
周曼把笔塞进她手里：“林小姐，机会只有一次。
现在全球有 50 万人在抢这 12 个基地的名额，林溪能拿到邀请，是因为她的基因序列很特殊 ——什么特殊？”
林野的笔尖悬在签名栏上，墨水在纸上积成更大的黑点。
周曼突然不说话了，手指在平板上快速点了几下。
林野的手机瞬间收到一条垃圾短信，发件人是一串乱码，内容却让她浑身发冷：“73 号基地需要 RH 阴性 AB 型血志愿者，用于记忆匹配实验”。
林溪就是 RH 阴性 AB 型血。
“我签。”
林野的名字落在纸上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心电监护仪。
周曼收起合同的瞬间，林野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张卡片，上面印着 “73 号基地员工通行证”。
护士来换药时，林野借口打水走出病房。
防火门关闭的刹那，她靠在墙上调出手机里的合同扫描件，老顾的程序正在破解第 23 条补充协议。
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烁着红光，像发布会现场的倒计时牌。
打水间的镜子里，林野看见自己的瞳孔里映着 “178 天” 的虚影 —— 那是她刚才在走廊屏幕上看到的最新倒计时。
水龙头滴下的水珠在池子里碎开，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被她曝光的疫苗公司，他们的董事长办公室里，也挂着和陈默同款的银灰色西装。
手机 “叮” 地响了一声，补充协议的内容跳了出来：“志愿者同意在首播期间接受记忆增强剂注射，配合完成‘集体潜意识引导’实验”。
下面还附着一行小字，用的是只有老记者才看得懂的加密符号：“记忆可被篡改，用于制造末日恐慌”。
林野把手机塞进裤兜时，指尖触到个硬物 —— 是妹妹昨天偷偷塞给她的幸运符，用化疗掉的头发编的小圆环。
她攥紧幸运符转身，正好撞见周曼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个银色的保温箱，箱身上印着天启集团的 logo，和她在发布会贵宾席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林小姐，这是给林溪的特配营养液。”
周曼把保温箱递过来时，林野闻到箱口飘出的气味 —— 和她在基地资料里看到的 “记忆提取仪冷却剂” 味道完全相同。
电梯 “叮” 地到达，林野抱着保温箱走进轿厢。
镜面墙壁映出她身后的周曼，女人正对着对讲机低声说着什么，耳后的耳钉闪了下银光 —— 和发布会现场那个安保人员的耳钉一模一样。
电梯下降时，林野突然想起合同最后一页的注意事项里，有行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字：“73 号基地的志愿者需接受每周三次的‘记忆校准’，校准失败将被视为‘数据污染’”。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看见大厅的屏幕上正在播放陈默的采访。
52 岁的男人对着镜头微笑：“我们的志愿者都是英雄，他们用生命为人类文明留下火种。”
林野走出医院大门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血红色。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保温箱，突然意识到，自己签下的不是妹妹的救命符，而是一张通往记忆牢笼的门票。
而那个牢笼的编号，73，像个烙印，己经刻在了她的命运里。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照片上是间纯白的病房，林溪正躺在病床上睡觉，床头的电子钟显示着 “2045 年 8 月 15 日”—— 那是 180 天倒计时结束的日子。
照片的角落，站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手里拿着针剂，侧脸在灯光下像极了陈默。
林野抬头看向医院顶楼的避雷针，金属尖端在暮色中闪着冷光。
她知道，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这场以末日为名的狩猎游戏，己经正式开始了。
而她和妹妹，一个是猎物，一个是不得不走进陷阱的猎人。
远处的天际线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后。
林野抱紧怀里的保温箱，快步走向地铁站，口袋里的录音笔还在运转，记录着城市入夜前的第一声晚风 —— 那风里，藏着 73 号基地的第一道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