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动,手指却收紧,残片边缘割进掌心,黑气顺着裂口渗出,又被鬼火一口吞掉。
他把残片重新按上额骨。
不是被动承接,是主动撕开。
颅腔里的鬼火猛地倒卷,顺着残片逆流而上,首冲那缕来自玄霄识海的烙印。
那“封神”二字本是无根之火,此刻被鬼火缠住,像被钳子夹住的烙铁,硬生生掰开。
画面炸了出来。
金光万丈,一座巨榜悬在天穹,榜上名字密密麻麻,每一个都泛着血光。
万仙跪伏,雷火从九天砸落,有人上榜,有人化灰。
他看见自己——金身巍峨,披着截教外门弟子的青袍,站在梅山七怪身前,掌心托着一道符令,迎向那道劈向他们的天罚。
然后是痛。
不是现在的刮骨之痛,是金身崩裂时,每一寸骨头被天雷碾成粉末的痛。
魂魄被抽离,塞进榜中,像钉子一样钉在“杨寂”两个字上。
他听见元始天尊的声音:“上榜者,无我,无念,永镇幽墟。”
画面碎了。
鬼火退回来,残片微微震颤。
他睁眼,眼窝里的火光比先前更幽,更冷。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封神榜。
他也知道他是谁了。
截教外门弟子,梅山七怪的护道人,金身自爆的疯子,被炼进榜里的孤魂。
白骨埋在幽墟千年,吸怨气,养残魂,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低头看手里的残片,边缘焦黑,字迹残缺,可他认得。
这是榜的一角,是他当年拼死也没能抢回来的那一块。
现在它在他手里。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响,不是笑,也不是怒,是某种东西在胸腔里重新点燃的声音。
神位……可重铸?
念头一起,地底轰然震动。
不是刚才那种细微抽搐,是整条地脉在扭动,像一条被惊醒的巨蟒。
幽墟深处,岩层裂开细缝,黑雾喷涌而出,顺着地缝往人间爬。
丰都城外,护城河水面翻腾,原本清澈的河水转成暗红,雾气升腾,竟是血色。
河面浮起无数虚影,全是扭曲的人形,嘴一张一合,无声吟诵。
声音听不见,可他的鬼火一颤,他“听”到了。
《黄庭经》的节拍。
肝藏魂,肾藏精。
心藏神,肺藏魄。
脾藏意,胆藏志。
每一句,都和他的阴兵踏步节奏一致。
他的意志,己经顺着地脉,渗进了人间的水脉。
他站在荒庙前,残片垂在身侧,鬼火映着血雾腾腾的河面。
远处,丰都城墙上,守夜的兵卒抱紧长矛,脸色发白。
他们看不见鬼影,可那血雾一飘近,人就头晕,耳鸣,有人当场跪下,嘴里喃喃念着听不懂的经文。
城中,几户人家的孩童突然坐起,睁着眼,却无神。
他们下床,赤脚踩过地板,走向北窗。
窗外,黑雾弥漫,隐约有骨印排列成行,像某种文字。
他们伸出手,指尖贴上窗纸。
同一瞬,他的残片又震了一下。
他没回头,可他知道——有人来了。
白璃从骨山阴影里走出,银发垂地,九尾在身后轻轻摆动,每根尾尖都燃着幽蓝狐火。
她没穿战甲,像平常一样,赤足踩在碎骨上,悄无声息。
她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半边骷髅半边血肉的脸上,最后停在残片上。
他抬起手,用残片刮过额骨。
一道黑气被刮出,缠绕着血丝,刚冒头就被鬼火吞噬。
一滴血珠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地。
白璃俯身,舌尖一卷,将血珠舔走。
她闭眼,喉间滚过一声轻颤。
画面闪过。
火光冲天,青丘的宫殿在崩塌,狐族的哀嚎声中,一道斧光劈开云层,杨戬的身影落下。
她是一只幼狐,被气浪掀飞,撞进地底裂缝。
再睁眼时,己在幽墟,面前是这具白骨,残片幽光闪烁,鬼火初燃。
她自愿留下的。
不是为了报恩,是为了那个眼神——这具白骨睁开眼时,不是杀意,是痛。
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竖瞳盯着他。
“又刮骨?”
她问,声音像风吹铃。
他没回答。
“疼吗?”
她又问。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骨头摩擦:“不疼。”
“撒谎。”
她笑了,指尖轻轻碰他额角的裂痕,“你每次刮骨,鬼火都抖。
你是在逼自己记住什么,对不对?”
他沉默。
白璃绕到他身前,仰头看他。
九尾微微晃动,锁链缠在尾尖,发出极轻的响声。
“刚才,你看到了什么?”
她问。
“封神榜。”
他说。
她瞳孔一缩,狐火猛地跳了一下。
“你……想重铸神位?”
他低头看她。
鬼火映在她眼里,像两簇跳动的蓝焰。
“我不想成神。”
他说,“我想把榜撕了。”
白璃没笑,也没动。
她只是盯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声说:“撕了榜,你就是劫。”
他没回应。
他抬头望向丰都方向。
血雾越来越浓,河面的亡魂虚影越来越多,己经开始列阵。
它们没有实体,可踏步的节奏,和他脑中的《黄庭经》完全同步。
他的意识,己经和地脉连成一片。
他闭眼,鬼火在颅腔内游走,像在梳理一张网。
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骨印,一句经文,一段渗入人间的阴气。
他“看”到了护城河的流向,看到了城北荒庙的地缝,看到了那些梦游的孩童。
他还“看”到了玄霄。
那个青衣修士,昏倒在石阶上,七窍渗血,识海里还烙着“封神”二字。
那烙印没散,反而在生长,像一颗种子,被他的鬼火点燃。
他的残片轻轻一颤。
他想动。
不是现在。
还不是。
他需要更多。
更多记忆,更多怨气,更多能让他站起身的力气。
白璃察觉到他的变化。
她后退半步,尾巴缓缓收拢。
“你在等什么?”
她问。
“等一个名字。”
他说,“榜上,我的名字。”
白璃眼神一闪。
她忽然抬手,指尖划过自己手腕,血珠渗出。
她没舔,而是让血滴落在地,正好落在一个骨印上。
血渗进泥土,瞬间被吸干。
她低声说:“你要是真想撕榜,我陪你。”
杨寂终于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一下,狡黠,又带着点疯劲:“反正我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远处,护城河的血雾突然翻腾,像被什么东西从底下顶起。
河心裂开一道口子,一具白骨手伸出,五指张开,随即被血水吞没。
他的残片再次震动。
他抬起手,准备再次按向额骨。
白璃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
“别逼太狠。”
她说,“你要是疯了,谁来收我这条命?”
他看着她,鬼火跳了跳。
他没说话,抽回手,把残片重新按上颅顶。
鬼火暴涨,识海轰鸣。
破碎的画面再次翻涌——金榜悬天,雷火焚身,他金身碎裂,魂魄被炼,名字钉在榜上,血光闪烁。
杨寂……杨寂……杨寂……名字在叫他。
他睁眼,鬼火如刀。
他低声说:“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