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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山山顶,云雾缭绕,一座褪了色的古庙孤零零地矗立着。

岁月的风霜早己剥落了它曾经鲜艳的朱漆,只留下斑驳的灰白,檐角蛛网密布,更添几分萧索。

庙内,神像前陈旧的蒲团上,跪着一位身形枯槁的老者,正是庙里唯一的巫医——苍玄。

他望着盘腿坐在冰冷石板地上的小徒弟,脸上写满了无奈与疲惫。

“丫头啊……”苍玄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师父这把老骨头,怕是撑不了几天了……放下你手里的鼎,陪师父说会儿话,行吗?”

“哎呀等会,忙着呢——”巫泠月头也没抬,纤细的手指正专注地拨弄着一个灰扑扑的陶罐,罐口正蒸腾着诡异的青色雾气,偶尔“噗”地冒出一小朵绿焰。

“续命的金蚕蛊快成了,服下它,你还能再撑一年。”

苍玄喉头一哽,郁闷地翻了翻白眼。

“让我死吧……”他是真得不想活了。

二十年了,自从在山下冰冷的溪水中捡到这个襁褓中的女婴,他原本清静的晚年生活就彻底泡了汤。

当年村里人争着要收养她,可个个都打着收童养媳的主意,老头子心一横,索性把这小冤家带上了这荒山。

他本以为自己百岁之时便能安然归去,谁曾想这丫头天赋异禀,竟真从那几本残破不堪的巫典里,琢磨出了续命的法子。

一次又一次,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前拽了回来,活活拖到了一百一十岁的高龄!

“徒儿啊,”苍玄的声音苦涩,“师父己经多陪了你十年……整整十年啊!

为师是真活腻歪了。

今天是你二十岁生辰,丫头,行行好,让师父安安静静地走,成不成?”

他话音未落,巫泠月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抱着那只陶罐,一言不发地就朝庙门外走去。

“哎——丫头!”

苍玄心头一紧。

肯定是伤了小丫头的心了。

这蛊引耗费了她大半年的心血,为了采药,差点把整个山头都薅秃了。

一股愧疚感涌上心头,他急忙喊道:“有话好说,你别走啊!”

巫泠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瓷白的小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平静地说:“我去给师父挖个坑,省得你烂在庙里,臭了。”

苍玄差点吐了一口老血:“……”得,白心疼了。

他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看着徒儿的背影,撇了撇嘴。

这小祖宗要是下了山,她倒是美了,可凭着她的本事和那不通世故的性子,山下的百姓可就要遭殃了……“回来!”

苍玄长叹一声,带着几分认命,“师父还有东西要给你。”

“哦。”

巫泠月应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走回来,重新盘腿坐下。

苍玄从他那件褪了色的巫袍深处,珍重地摸出一枚泛着温润光泽的古老龟甲。

龟甲上布满了玄奥的天然纹路,其中几道被朱砂刻意加深,隐隐指向一个模糊的图案。

“为师为你推演了身世。”

苍玄的声音变得低沉而严肃,“卦象显示,你家姓林,乃是山下首屈一指的富户。

你上面有六个哥哥……”他顿了顿,眉头紧锁:“其中五个,己经与妻子离异。

而你那位尚未谋面的六哥,他的姻缘线更是薄如蝉翼,七日之内,必与妻子劳燕分飞。”

巫泠月乌黑的眼珠动了动,似乎在听,又似乎没放在心上。

苍玄加重了语气:“泠月,此乃大凶之兆!

若你六哥也离了,这卦象便彻底应验,再无转圜余地!

届时,林家将陷入无法破解的家族厄运,子孙后代,姻缘断绝,皆要……孤独终老。”

他试图用最沉重的语气描绘出未来的惨淡,希望能引起徒儿的重视。

巫泠月听完,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点了点龟甲上那几道朱砂纹路,语气平淡无波:“哦。

我家有皇位要继承吗?”

“啊?”

苍玄一愣。

“没有,”巫泠月收回手,理所当然地说,“那正好,孤独终老,省心。

反正不熟咳咳咳——!”

苍玄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呛得猛咳起来,枯瘦的手指颤抖地指着她,“是!

没……没皇位!

但是……但是你们林家,有钱!

非常非常有钱!”

巫泠月那双总是显得有些淡漠的眼眸,倏地亮了起来,像夜空中骤然点亮的星辰:“多有钱?”

苍玄捻着稀疏的胡须,努力回想着卦象中那模糊的“富”字。

具体多有钱?

他哪知道!

但此刻必须让这丫头动心下山。

“足够……足够给你师父我,塑三百座纯金的神像!”

巫泠月那常年没什么表情的瓷白小脸上,终于缓缓漾开一个浅浅的笑涡,如同冰湖初融:“好!

那我下山,去挖金子!”

“对……啊不对!”

苍玄猛地回过神,差点被带偏,“不是让你去挖金子!

是让你去拦住你六哥离婚!”

“他要是真离了,金山变土山!

你也得跟着讨饭!

这事最多拖三年!

想破这死局,必须让你六个哥哥…全把老婆哄回来!”

听说自己可能要讨饭,巫泠月那点笑意瞬间消失了。

她烦躁地用手指搓着冰凉的陶罐,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叹了口气:“行吧。”

她朝着苍玄规规矩矩地拜了拜:“师父放心去吧,我会努力赚钱,给你修金身像的。”

苍玄:“……”倒也不必这么急着送他走……见她终于应下,苍玄心头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本不该让她卷入红尘俗世,去寻那不知是福是祸的亲缘,但终究是放不下这唯一的牵挂。

他缓缓闭上双眼,气息渐弱,一缕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轻烟从他身体里飘出。

那轻烟飘到半空,苍玄猛然想起一件顶顶要紧的事!

惊得他魂体都差点不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下方那个抱着青铜鼎的身影嘶声喊道:“徒儿!

切记!

千万不能动情破身!

你的巫铃一旦沾染情欲,会……会摄魂夺命,碰你的男人,得死——!”

呼喊被山顶的风声瞬间吞没。

也不知,是否飘进了巫泠月的耳中…………巫泠月拎着个小藤箱,里面是她的破衣服和宝贝陶罐。

一条通体碧绿、宛如上等翡翠雕琢而成的小蛇,安静地缠在她纤细的手腕上。

它三角形的脑袋微微昂起,额心一点朱砂红,鲜艳欲滴,如同雪地里绽开的血梅。

它叫一点红,猩红的信子偶尔轻吐,带着一丝冰冷的慵懒。

她慢悠悠晃下山,走进了蛊月村。

暮色西合,村道上空无一人。

可家家户户的窗缝门后,都挤满了惊恐的眼睛。

“小瘟神下山了!

还带着那条毒蛇!

快!

堵住耳朵!

千万别听她说话!”

巫泠月是蛊月村公认的“活阎王”。

她偶尔下山,有时会帮点小忙(比如用纸人找回走丢的鸡,用铃铛安抚夜啼的婴孩)),但更多时候,那张小嘴里吐出的“预言”,能把人活活气死——“你男人明晚偷人,会被打断腿。”

“你家灶房梁下藏了金,可惜明早就被耗子啃光。”

“你儿子认的干爹,是他亲爹。”

……最邪门的是,这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十有***会应验!

久而久之,村里人听见她的脚步声比听见狼嚎还怕。

此刻,随着她藤箱拖地的轻微“沙沙”声由远及近,整个蛊月村陷入了死寂。

鸡不叫了,狗不吠了,连灶膛里的柴火都像熄了声。

村民们死死捂住耳朵,缩在屋里,大气不敢出,只求那催命的“沙沙”声千万别在自家门口停下。

巫泠月对这一切恍若未觉。

她走过一户户熟悉的院落,脚步不停,径首走向村子最边缘,也是最大、最气派的一处宅邸——青砖黛瓦,高门大院,正是林府。

她在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站定,抬起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叩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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