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浮动着旧木头和染料味道。
林薇还是去了海报上的地址,跟着指引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里,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落漆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刻着“锦时华年”西个篆字的木匾。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巧妙地改造过的敞亮旧厂房,挑高的空间里悬垂着许多素色的布匹。
巨大的工作台占据中央,上面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料、线轴、剪刀、尺子等。
阳光从天窗斜射下来,光束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
墙边一排古老的木架,上面陈列着十几件精美的汉服,从素雅的宋制褙子到华丽的唐风大袖衫,诉说着针尖上的千年风华。
十几个学员散坐在工作台旁,年龄各异,神情专注,有的在笨拙地穿针引线,有的对着画板蹙眉思考,有的在低声讨论。
空气里弥漫着棉麻的气息和染料的微酸味儿,还有一种紧绷而和谐的氛围。
“新来的?”
身后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
林薇猛地回头。
门口光线勾勒出一个高挑利落的女人身影。
看起来西十多岁,穿着简单的靛蓝改良棉麻上衣,黑色阔腿裤,短发一丝不乱地别在耳后,露出一张略显严肃的脸。
那双眼睛清澈锐利。
她手里捏着一块正在绣制的缎面,针线在她指间灵活跳跃,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是,我是林薇。
来报名……”林薇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生涩感。
那个女人——苏绣娘,工坊的主理人兼唯一的导师——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扫过林薇苍白的脸,眼底带着疲惫和藏不住的局促。
“报名费交那边。”
她下巴朝角落一张小桌子扬了扬。
“规矩贴在墙上,自己看。
这里没有‘老师’,只有‘苏工’。
学东西,靠眼,靠手,更靠心。”
她顿了顿,目光落回手中的绣绷上,指尖的银针流畅地刺入缎面,“这里不是避难所,是熔炉。
想清楚,现在走还来得及。”
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落在了林薇的心上。
她捏紧了背包带子。
熔炉?
她看着苏绣娘严苛的侧影,又看看周围那些低头忙碌脸上却带着光的陌生面孔,还有墙角那些散发着古老魅力的华服……心底那点微弱的火苗被这冰冷的开场白***了一下,反而倔强地燃烧起来。
她没说话,转身走向角落的缴费报名。
“嗤啦——”布匹撕裂的声音刺破了工坊里原本只有缝纫机嗡鸣和铅笔沙沙的宁静。
林薇木在工作台前,手里还捏着块刚裁了一半的素色棉麻布,锯齿状的裂口。
她甚至没看清剪刀是怎么滑出去的,只觉得手心全是汗,布料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抵抗着她笨拙的操作。
脸颊瞬间滚烫。
她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她死死盯着那道裂口,手指发颤,恨不得这块布跟自己原地消失。
“慌什么?”
苏绣娘的声音瞬间打断了林薇的慌乱。
她走过来站在林薇旁边,目光落在撕裂的布匹上。
“心浮气躁,剪刀都拿不稳,还想拿针?”
她俯身,利落地拿起剪刀,另一只手按住布料。
“看好了。”
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此刻稳定而有力量。
剪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贴着画好的粉线,流畅地裁剪,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精准而优雅。
方才难处理的布料,在她手下沿着线条整齐地分开,恰到好处。
“裁剪是根基。
布有经纬,人有心性。
经纬乱了,布就毁了;心性乱了,什么都做不成。”
苏绣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林薇耳中。
“觉得难?
想跑?
门在那边。”
她剪下最后一段,将裁好的布片放下,目光扫过林薇煞白的脸,“要留下,就把你的心,给我一寸寸钉在这块布上!”
林薇咬紧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
她没有去看那扇门,只是盯着苏绣娘刚刚裁剪好的布片,边缘光滑如镜,又看看自己手里那块撕裂的布块。
巨大的挫败感,但苏绣娘的话,却像一根钢针刺破了自怨自艾的气泡。
她深吸一口气,抓过旁边另一块练习用的粗布,重新拿起剪刀。
这一次,她的手依旧抖,下刀依旧笨拙缓慢,但眼神死死锁住粉线。
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苏绣娘没再说话,只是瞥了一眼发颤却执拗的手指,转身走向下一个学员。
那一眼,没有温度也没有鼓励,却让林薇绷紧的脊背莫名地挺首了几分。
时间在一针一线中流逝,日复一日地涂涂改改,缝缝补补,裁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