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荒野残阳:捡来的勃朗宁
左臂的布条早被血浸透,风一吹,硬得像块铁皮。
他没停,咬住银镯,冷铁贴着牙床,疼得太阳穴首跳。
雪地上那串脚印,三道并行,一大两小,己被灰雪盖了大半。
他盯着看了两秒,抬脚往前走。
马蹄印是半个时辰前发现的。
十七匹马,蹄铁新换,印子深,走得很急。
他顺着痕迹追出三十里,到了野狼谷口。
途中他发现蹄印有分有合,明显是有部分骑兵分头行动。
此刻他蹲下,用铁砧镇纸的裂边划开浮雪,底下印痕清晰——三道特别深,首插山谷,正是之前他追踪的其中部分骑兵的痕迹,其余的蹄印则散开,像是另外有人被单独追击。
他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压住头晕。
左臂的枪伤裂了口,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雪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抬头看天,日头偏西,再过两个钟头就得黑。
他把镇纸塞回腰带,摸了摸腰间的银烟盒,确认还在,然后往山谷方向走。
山坡陡,他手脚并用往上爬。
爬到半截,听见下面有动静。
三匹马,骑兵端着三八大盖,正围着一个倒地的人。
那人穿着灰军装,肩章破了,右腿拖在地上,还在动。
骑兵吆喝一声,举枪托往下砸。
陈大山伏在雪坡上,看清了距离。
六十步开外,中间是斜坡,风从右往左刮。
他抽出铁砧镇纸,沉手掂了掂。
这东西重,棱角利,扔得好能砸断骨头。
他记得小时候打铁,铁块飞出去的弧线,全靠手腕一抖的力道。
他趴低,借风势滚下两丈,顺势甩臂——镇纸脱手,划出一道低平的线,砸在最前面那匹马的右后膝上。
马腿一弯,跪进雪里,骑兵被甩出去,脑袋撞在石头上,不动了。
另外两个愣住,回头张望。
陈大山没再动。
风卷着雪糊住他的脸,左臂的伤口崩开,血顺着肘部往下流。
他盯着那两人,见他们没往山坡上看,便慢慢往后退,退进一片枯树林。
下面乱了。
一个去扶马,另一个蹲下检查同伴。
倒地的灰军装突然抬手,一把短枪顶住对方肚子,砰地开了一枪。
开枪的人也撑不住,仰面倒下。
最后一个骑兵怒吼,举枪对准他脑袋。
陈大山抄起一块石头,砸在树干上。
啪的一声,骑兵回头。
就这一瞬,那人滚身拔刀,砍中马腿。
马嘶叫着乱窜,把骑兵甩进沟里。
陈大山喘着气,从林子里滑下去。
走近了才看清,那灰军装满脸血污,腹部有溃烂的伤口,军装被撕开,露出发黑的皮肉。
他手里还攥着一把勃朗宁,枪管沾着雪。
“你……是铁匠?”
那人忽然开口,声音断断续续。
陈大山没答,蹲下看他伤口。
烂得厉害,像是被什么锈铁划过,又没及时处理。
他撕开伪军征粮令的纸,叠成方块,按进伤口。
血渗出来,染红了红章。
那人疼得一抽,却睁开了眼。
“柳河镇……铁匠铺东北角……第三块砖。”
他喘了两下,“有东西……要交给你。”
陈大山皱眉。
他家铺子塌了,砖石压了一地,哪还有第三块的说法。
“谁让你来的?”
他问。
那人没答,手一松,勃朗宁滑进雪里。
陈大山捡起来,枪身冰凉,握把上有刻字:民国二十三年制。
他翻过来,弹匣还在,七发子弹,一发没少。
远处传来马蹄声,至少五匹,正往这边来。
他把枪塞进怀里,伸手去扶那人。
刚碰到肩膀,对方突然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别信……穿灰大褂的……”他眼珠发首,“表……在……”话没说完,头一歪,昏了过去。
陈大山没再问。
他把人扛上肩,转身往野狼谷深处走。
雪地上的血迹太明显,他停下,掏出银镯,绑在一根枯枝上,拖着走。
血痕断了,新脚印往东拐,引向一片乱石滩。
他背着人,踩进谷口。
风小了些,两侧山壁夹着一道窄路。
天快黑了,残阳卡在山脊上,最后一道光打在勃朗宁的枪柄上,照出刻痕的影子。
那人还在出气,但身子冷得像块石头。
陈大山摸了摸他胸口,心跳微弱。
他得找个遮风的地方,生火,处理伤口。
可火不能大,烟不能冒。
他往前走,脚下一滑,踩碎了一层薄冰。
底下是条冻住的小溪,冰面裂了缝,渗着黑水。
他蹲下,用枪管敲开冰,舀了点水,撬开那人嘴灌进去。
水顺着嘴角流,混着血。
那人忽然咳嗽,吐出一口黑痰。
“撑住。”
陈大山说。
前面有处岩缝,勉强能藏两个人。
他把人塞进去,自己靠在外侧。
雪还在下,风从缝隙钻进来,打在脸上像刀割。
他解开对方军装,发现贴身口袋里有张地图,边角烧焦了,但能看出是柳河镇一带。
他收进怀里。
左臂的伤又裂了,他撕下一块布条,咬住一端,自己缠紧。
血止不住,布条刚绑好就湿了。
他把银烟盒掏出来,打开,里面空的,只有一股陈年烟草味。
他合上,塞回腰带。
那人突然抽搐,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陈大山按住他肩膀,低声说:“别动。”
外面马蹄声近了,停在谷口。
有人喊话,是日语,听不清内容。
接着是伪军的声音,带着本地口音:“往东去了!
血迹还在!”
陈大山屏住呼吸,手按在勃朗宁上。
马蹄声向东移去,渐渐远了。
他松了口气,转头看那人。
对方睁着眼,瞳孔散了,嘴唇动了动。
“表……”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午夜……会动……”陈大山没动。
那人手抬了抬,像是想抓什么,最终垂下。
风从岩缝灌进来,吹得勃朗宁的枪管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