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赊米救急
沈墨的眉头紧紧锁死,陈守业的记忆和本能告诉他,这存量不对劲。
这批米进货时日不算长,消耗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他锐利的目光猛地扫向跟进来的李三儿,“前几天‘饿死鬼帮’的豁牙他们来得有这么勤?
每次消耗量有这么大?”
李三儿被老板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眼神躲闪。
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声音也低了几分:“是…是啊老板,豁牙老大他们最近……最近好像是接了什么重活,吃得就…就格外多些……兴许是吧……”他的辩解显得苍白无力,语气里的心虚几乎不加掩饰。
沈墨心中疑窦丛生,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
铺子面临的最大危机是断供。
幽冥米是维持那些“非人”客源,特别是像饿死鬼帮这样消耗量大、相对稳定的“大客户”的必需品。
一旦断供,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意立刻就会崩盘。
他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回到前店柜台。
目光在堆满杂物的柜台下扫视,最终定格在角落一个积满灰尘的破竹筐里。
他弯腰,从筐底翻出一个巴掌大小、用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油布紧紧包裹着的物件。
他走回柜台前,将油布包放在桌上,动作略显郑重地一层层打开。
油布褪去,露出里面的东西——一个造型古朴、表面带着斑驳绿锈的青铜秤盘。
秤盘边缘有明显磨损痕迹,但整体完好。
最奇特的是与之相连的秤杆,并非寻常木质或铜铁,而是一段色泽沉黯、却在昏暗光线下隐隐泛着幽光的黑色木料,质地紧密,触手冰凉。
秤杆一端,镶嵌着一颗不知用何种材料雕琢而成的微型兽头,那兽头形貌威严,双目圆睁。
仿佛时刻在进行冷酷的审视,微张的嘴巴似乎下一刻就要发出震慑人心的咆哮。
“獬豸(xiè zhì)秤……”沈墨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青铜秤盘,属于陈守业的记忆碎片自然涌上。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唯一一件像样、且有来历的东西。
据说先祖中的法家前辈曾用它称量人心善恶、律法轻重,断案决狱。
可传到了陈守业这一代,它的神圣用途早己湮灭在世俗的生存压力下。
沦为了称量幽冥米、鉴定阴气珠纯度、甚至掂量鬼怪“诚意”价值的工具,务求分毫必争,绝不让自家吃亏。
他将秤小心放好,又拿起账簿旁边一个更小、表面被摩挲得油光发亮却布满划痕的竹筒。
拔开紧紧塞住的软木塞,里面躺着寥寥几枚灰白色、半透明、仅有指甲盖大小的珠子——阴气珠。
指尖刚一触碰,一股冰凉刺骨的感觉便传来,能清晰地感知到有一丝微弱却精纯的阴寒气息在珠子内部缓缓流转、盘踞。
这是店里除了铜钱之外最常用的“硬通货”之一,来自那些付不起现钱或根本没有阳间钱财的鬼物“客人”。
它们蕴含的阴气纯度与总量,首接关系到能在黑市换到多少救命的铜钱,或者……能在下次缴纳那该死的“鬼税”时,抵扣掉多少令人心滴血的份额。
沈墨用指尖捏起其中最小、色泽最黯淡的一颗阴气珠,将其轻轻放置在獬豸秤的青铜秤盘中心。
就在珠子落盘的刹那,那黑木秤杆顶端镶嵌的獬豸兽头双眼,似乎极其微弱地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光芒。
秤杆随即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吟,缓缓自行倾斜,最终稳定地指向一个极小的刻度。
沈墨立刻熟练地翻开账簿后面附页,那里用更小的字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品相、大小、色泽的阴气珠所对应的黑市兑换价格表,精确到文。
“下下品,米粒大小,色泽灰败,内含杂质超过三成,阴气驳杂不纯……最多……值铜钱三十文。”
沈墨对照着表格,眉头锁成了一个大疙瘩。
这点钱,甚至连一天的点灯耗油钱都勉强支撑,更遑论其他开销了。
巨大的财务压力如同无形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就在他盯着那点可怜的估值,脑中飞速盘算着如何拆东墙补西墙时,店堂通往后面小院的那扇薄木板门,猛地被一股粗暴的力量“哐当”一声撞开了!
巨大的声响打破了店内的死寂,也打断了沈墨绝望的盘算。
一个高大、却极度不协调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户外阴冷潮湿的空气,以及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土腥味、腐臭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
这气息如此之重,以至于柜台上的油灯火苗都受到了干扰。
剧烈地晃动、明灭了几下,颜色似乎都黯淡了几分,仿佛随时会熄灭。
来人身形异常高大,或者说骨架极其宽大,但包裹在这副巨大骨架上的皮肉,却呈现出一种极度松弛、干瘪、失去水分的状态。
灰黄起皱,如同勉强挂在上面的、浸过油的破布,空荡荡地晃悠着。
他的眼窝深陷得像两个黑洞,颧骨高耸凸出,干裂发紫的嘴唇微微张开,露出稀疏发黑的牙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那件破烂不堪、沾满己经板结的泥污和某些可疑暗色斑块的粗布短褂。
以及腰间随意别着的一把锈迹斑斑、刃口布满豁牙的柴刀。
他走路时,脚步虚浮沉重,落地发出“噗噗”的闷响。
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这具干瘪躯壳里最后的气力。
“陈……陈老板……”高大的身影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声音嘶哑干涩得可怕,活像两片砂纸在用力摩擦枯死的木头。
“救……救命……米……俺要买米……赊……赊半升……就半升……”他深陷的眼窝里,两点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幽绿光芒(那大概是他仅存的眼睛)。
死死地、充满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钉在沈墨身上,但那光芒深处,却又夹杂着一丝属于底层挣扎者的本能警惕和不易察觉的凶戾。
是饿死鬼帮的“豁牙”。
陈守业的记忆库立刻自动匹配上了号。
豁牙是盘踞在这破败渡口附近、“饿死鬼帮”里的一个小头目。
手下管着几个同样饿得魂体不稳、皮包骨头的鬼工。
他们通常靠着在码头、仓库干些活人不愿沾手的重体力脏活。
或者私下接一些处理尸体、搬运禁忌物品、恐吓仇家之类的见不得光的“湿活”。
来赚取微薄的阴气或沾染着阴煞之气的铜钱,勉强维持自身存在的延续。
不至于彻底魂飞魄散或者沦为没有神智的孤魂野鬼。
他算是渡口小馆的“老主顾”之一,是消耗廉价幽冥米的大户。
偶尔也能掏出些刚到手、还带着泥污甚至未干血渍的铜钱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