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房刁难,初显宅斗
王氏斜倚在梨花木太师椅上,身上那件石青色绣兰草的褙子看着簇新,指节上涂的蔻丹却蹭掉了两块,显露出几分仓促。
她指尖敲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像在给这场无声的施压打拍子。
"南依,你是侯府嫡女,金尊玉贵的身子。
"王氏终于开了口,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唱戏般的抑扬顿挫,"总跟谢宴辞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混在一起,传出去像什么话?
"姜南依垂着眼,绞着手里素色的杭绸帕子。
帕角绣着半朵梨花,是母亲生前教她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她珍藏了许多年。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屏风后晃动的水红裙角——那是姜若薇新做的春装,领口镶的银丝边在阴影里闪着细碎的光。
不用想也知道,这位二妹妹又躲在后面听壁脚了。
她垂下眼睫,声音故作委屈得发颤道:"可是,二婶,祖父说谢哥哥是他的救命恩人,当年若不是他舍命相护,祖父早在边关阵亡了......""恩人?
"王氏猛地一拍桌子,茶盏里的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簇新的褙子上,"谁知道是不是他编的谎话!
战乱年间死无对证,随便来个野小子都能攀附侯府不成?
"她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却字字带刺,"我可听说了,前几日你还把给老侯爷补身子的燕窝,转头就送给了那个穷酸小子?
"姜南依"扑通"一声跪在冰凉的青砖上,膝盖磕出闷响。
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泪珠顿时滚落下来,砸在帕子上晕开了一小片湿痕:"是南依的错。
可谢哥哥昨夜淋了雨,咳得整宿没睡,侄女想着他是您和祖父的贵客,若是病垮了,岂不是打咱们侯府的脸?
"她抽噎着,肩膀微微耸动,"若二婶要怪罪,就罚我抄一百遍家规吧,只求您别责怪谢哥哥......"屏风后传来珠花落地的轻响,细听还有女子压抑的气音。
姜南依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前世王氏就是这样,借着训斥她的由头,实则想让姜若薇在祖父面前卖乖,好攀附三皇子的势力。
只可惜那时她蠢,总被这母女俩的一唱一和绕进去。
“你呀,就是心太软。”
王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正想找台阶下,廊下突然传来冷冽的声线。
“燕窝是我抢的,与大小姐无关。”
南依心头一跳,猛地抬头。
谢宴辞不知何时站在那里,青布衫洗得发白,领口却系得整整齐齐,身姿挺拔如松。。他走到姜南依身边跪下,黑眸首视王氏,没有丝毫畏惧:“若要罚,罚我便是。”
熟悉的场景让姜南依鼻尖一酸。
前世家族倾覆,他也是这样跪在养心殿前,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只求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能留她一命。
她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傻。
"谢宴辞却没动,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冰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哦?
你们倒是会互相维护。”
老侯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王氏脸色一白,连忙起身福了福身:"父亲您来了。
"谢宴辞刚要开口辩解,姜南依却抢先道:"祖父,是我不好,不该顶撞二婶。
"她偷瞄了眼屏风后,见那水红裙角抖了抖,继续说道,"不过二妹妹昨天拿我新做的帕子去送三皇子,还说要替我向三皇子问好呢。
比起这个,我给谢哥哥送碗粥,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王氏被噎得说不出话,屏风后的姜若薇更是气得发抖。
老侯爷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谢宴辞握着南依的手,南依的头靠在他臂弯,倒像对受了委屈的小兽,不由叹了口气。
“罢了,” 老侯爷挥了挥手,眼底带着笑意,“宴辞身子要紧,都怪我没有安排妥当,南依有心了,都起来吧。”
走出正厅时,廊下的梨花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
谢宴辞低声问:"你为何突然对我这样好?
"姜南依仰头看他,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他睫毛投下浅影。
她想起前世冷宫大火里,他冲进火场想救自己的模样,声音轻得像叹息:“因为哥哥是好人。”
谢宴辞眸色微动,刚要说话,却见姜若薇从屏风后冲出来,发间少了支珠花。
她瞪着姜南依,眼里的怨毒像淬了毒的针 —— 就像前世她葬身火海,她看着她的模样,笑得温柔又残忍。
姜南依攥紧谢宴辞的手,指尖微微发颤。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如今侯府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二叔姜承业胸无大志,终日流连花楼酒馆,把管家权全丢给了王氏;父亲和大哥远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一次;祖母还在城外的慈安寺为父兄祈福,要到秋收后才能回来。
整个侯府,真正能护着她的,只有年迈的祖父和眼前这个少年了。
"姐姐倒是好手段。
"姜若薇咬着牙,声音尖利,"为了个野小子,连自己的亲二婶都敢顶撞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姜南依松开谢宴辞的手,往前一步,首视着姜若薇,"总比某些人,拿着别人的东西做人情要好。
""你胡说什么!
"姜若薇脸色骤变,手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口——那里藏着她从姜南依妆奁里偷来的珍珠碎,本想磨成粉送给三皇子的母妃做胭脂。
"我有没有胡说,二妹妹心里清楚。
"姜南依笑了笑,转身对谢宴辞说,"哥哥,我房里还有些昨日新做的桃花酥,我去拿给你。
"谢宴辞点头,目光在姜若薇铁青的脸上扫过,带着淡淡的冷意。
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姜若薇气得浑身发抖,冲进正厅就扑到王氏怀里:"娘!
你看她!
她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还有那个谢宴辞,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贱种,也配......""住口!
"王氏猛地打断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你当老侯爷是瞎的?
刚才若不是你在屏风后乱动,我怎会被那丫头抓住把柄?
"她戳了戳姜若薇的额头,恨铁不成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姜若薇委屈地瘪嘴:"可三皇子那边......""急什么?
"王氏眼中闪过阴狠,"那谢宴辞不是想攀高枝吗?
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侯府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凉透了,正如她此刻的心思,"你爹那边我己经说好了,过几日让他在老侯爷面前提一提,把府里的账目交给谢宴辞管。
我倒要看看,这穷小子能不能算清楚那些弯弯绕绕。
"姜若薇眼睛一亮:"娘的意思是......""你只需要看好戏就行了。
"王氏冷笑,"咱们二房在侯府忍了这么多年,也该拿回属于咱们的东西了。
"此时的姜南依还不知道王氏的算计,她正蹲在厨房的灶台前,看着刘婆子把刚出炉的桃花酥装进食盒。
金黄的酥皮上点着胭脂,像极了院外盛开的桃花。
"大小姐,您跟谢公子......"刘婆子是府里的老人,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奴知道谢公子是老太爷的恩人,可毕竟是外男,走得太近......""刘婆婆,"姜南依抬头冲她笑了笑,眼底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他不是外人。
"前世她被猪油蒙了心,错把豺狼当亲人,把真心待她的人往外推。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
她捧着食盒往柴房走,路过花园时,远远看见二叔姜承业摇摇晃晃地从外面回来,衣衫不整,带着浓重的酒气,身后还跟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厮。
那小厮她认得,是二房的远亲,名叫姜全,平日里就靠着王氏的势在府里作威作福。
"二叔。
"姜南依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姜承业眯着醉眼打量了她半天,才含糊不清地说:"是......是南依啊。
"他打了个酒嗝,"刚从......从哪儿回来?
""给哥哥送些点心。
"姜南依据实回答。
"哥哥?
哪个哥哥?
莫非是住在柴房的那小子?
"姜承业嗤笑一声,"一个穷......穷小子罢了,也配让我们侯府的大小姐亲自送点心?
"他身边的姜全也跟着附和:"就是啊大小姐,那谢宴辞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哪值得您这么上心?
"姜南依脸色微沉:"二叔慎言。
谢哥哥是祖父的贵客,也是咱们侯府的恩人。
""恩人?
"姜承业笑得更大声了,"他能恩......恩什么?
能给我银子买酒吗?
能给我找......找花魁吗?
"不堪入耳的话让姜南依攥紧了食盒,指节泛白:"二叔若是喝多了,就请回房歇息吧。
""你这丫头!
"姜承业被忤逆,顿时来了脾气,伸手就要去夺她的食盒,"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金贵点心,值得你......""二老爷请自重。
"谢宴辞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慑人的气势。
他走到姜南依身边,不动声色地挡在她身前,"点心是大小姐给我的,与二老爷无关。
"姜承业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一哆嗦,酒意醒了大半。
他上下打量着谢宴辞,见他虽穿着青布衫,却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竟莫名有些心虚。
"你......你想干什么?
"姜承业色厉内荏地喊道。
谢宴辞没说话,只是微微躬身,算是行礼,然后拉着姜南依转身就走。
姜南依回头时,看见姜全在姜承业耳边说了些什么,姜承业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们肯定没安好心。
"姜南依低声说,心里有些不安。
二叔虽然荒唐,却很少主动针对谁,今天这般反常,定是王氏在背后撺掇。
谢宴辞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顿了顿,看向姜南依,"以后离他们远些。
"姜南依笑了笑:"有哥哥在,我不怕。
"回到柴房,谢宴辞将桃花酥摆在简陋的木桌上。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酥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姜南依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小口小口地吃着,忽然想起前世他总在深夜读书,饿了就啃干硬的窝头,不由心口一紧。
"哥哥,"她鼓起勇气开口,"二婶刚才在祖父面前说你的坏话,还提到了燕窝......"谢宴辞抬眸:"我知道。
""你不生气吗?
""生气有用吗?
"谢宴辞放下糕点,眼神平静,"在侯府寄人篱下,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以后怎么立足?
"他的话让姜南依愣住。
是啊,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藏在心里,像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谢宴辞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碎银子,还有几枚铜板。
"这是......""我攒的月钱。
"姜南依挠了挠头,"你别总吃窝头,去外面买点好的。
还有......"她压低声音,"二婶肯定会找你麻烦,你多留个心眼。
"谢宴辞看着那些银子,又看看姜南依亮晶晶的眼睛,喉结滚动了一下:"不用,我有钱。
"他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些劈好的柴火,还有几副修好的农具,"我帮府里的园丁修东西,他们会给我工钱。
"姜南依看着那些崭新的农具,忽然想起前世他总在柴房后面偷偷做些木工活,原来那时他就在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了。
她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那......那你也收下吧。
"姜南依把银子往他手里塞,"就当是我......我请你吃桃花酥的谢礼。
"谢宴辞拗不过她,只好收下。
阳光透过梨花树洒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带着淡淡的暖意。
姜南依看着他认真收银子的模样,忽然觉得,只要有他在,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她也能一步步走下去。
傍晚时分,老侯爷的小厮来传话,让谢宴辞去书房一趟。
姜南依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担心。
"谢宴辞拍了拍她的头,转身往书房走去。
果然,一进书房,就看见王氏和姜若薇也在。
老侯爷坐在太师椅上,脸色凝重。
"宴辞,"老侯爷开口,"你二婶说,府里的账目最近有些乱,想让你帮忙理一理。
"谢宴辞心中了然,这是要给他穿小鞋了。
他从容地拱了拱手:"能为侯府效力,是晚辈的荣幸。”
王氏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愣了一下,随即假笑道:"我就说宴辞是个懂事的孩子。
那些账目都堆在账房,你明日就开始吧。
"谢宴辞点头应下,转身离开时,瞥见姜若薇眼中得意的笑。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刁难还在后面。
回到柴房,姜南依见他脸色凝重,连忙问:"祖父找你做什么?
"谢宴辞把账目之事一说,姜南依气得跳脚:"他们分明是故意的!
二房管账这么多年,里面肯定猫腻不少,这是想让你背黑锅!
"谢宴辞却笑了:"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侯府的账到底有多乱。
"他看向姜南依,眼神坚定,"南依,你信我吗?
"哥哥叫她什么?
南依?
总算不再是冰冷的大小姐三个字了。
姜南依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当然信你!
""那我们就一起把账目理清楚。
"谢宴辞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不仅要理清楚,还要让某些人知道,不是什么便宜都能占的。
"窗外的梨花还在簌簌飘落,姜南依看着谢宴辞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曾被她弃如敝履的少年,或许才是她这一世最大的依靠。
她攥紧拳头,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自己和家人,还要护住眼前这个少年,绝不让他再受前世的委屈。
夜色渐深,柴房的灯却亮了很久。
谢宴辞在灯下翻看从账房借来的旧账,姜南依则在一旁帮他研墨,偶尔递上一块桃花酥。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酥香和墨香,宁静而温暖。
姜南依看着谢宴辞认真的侧脸,忽然想起祖母常说的一句话:"患难见真情。
"或许,前世的苦难,就是为了让她在这一世看清谁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