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车窗上时,林小满正在拆最后一块纱布。
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出租车里的烟味钻进鼻腔,她指尖悬在纱布边缘顿了顿,
忽然听见司机嘟囔:“这鬼天气,跟三年前那场山洪似的。”指尖猛地收紧,
纱布在掌心攥成皱巴巴的团。三年前的山洪里,她不仅丢了双亲,还弄丢了右眼的光明。
“姑娘,到了。”林小满摸索着推开车门,冰凉的雨丝立刻钻进领口。她踩着盲道往前走,
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被雨声打碎,像散落一地的玻璃碴。福利院的阿姨说,
接收她的这户人家住在老城区深处,姓周,是对退休教师。“小满来啦?
”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温暖的手牵住她的手腕。是周阿姨,声音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快进来,外面雨大。”屋里有淡淡的墨香,还有种……潮湿的木头味?
林小满被引着坐在沙发上,指尖触到粗布面料,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这是老周绣的,”周阿姨笑出了声,“退休后学的,说是给家里添点生气。
”林小满的嘴角轻轻扬了扬。她想象不出一个老爷爷拿绣花针的样子,但那朵向日葵的触感,
却让她莫名安心。晚饭时,周叔叔始终没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林小满攥着筷子的手沁出细汗,忽然听见周叔叔说:“左手边是青菜,右手边是排骨。
”她愣了愣,夹起一块排骨,炖得酥烂,带着微微的甜。像妈妈以前做的味道。夜里,
雨还在下。林小满躺在陌生的床上,忽然摸到枕头下有个硬纸筒。她拆开,
指尖抚过凹凸不平的纹路——是幅画,用线勾勒出月亮、星星,还有一扇开着的窗。
“是老周画的,”周阿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说,看不见的时候,就摸摸星星。
”林小满把画贴在胸口,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套。第二天清晨,
林小满被一阵“沙沙”声吵醒。她循着声音走到客厅,听见周叔叔说:“这是竹纤维纸,
你试试能不能摸到上面的纹路。”一只干燥的手握住她的指尖,在纸上轻轻滑动。是朵花,
花瓣层层叠叠,带着细微的锯齿。“是月季,”周叔叔的声音很轻,“院里种了好几棵,
等天晴了,带你去摸。”林小满的指尖微微颤抖。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人告诉她,
花是什么形状。日子像院里的月季一样,悄悄抽出新枝。周叔叔每天教她用触觉“读”画,
从简单的几何图形到复杂的山水;周阿姨则教她辨声音,麻雀的叽喳、鸽子的咕咕,
还有风吹过梧桐叶的簌簌声。“小满,你听,”一个午后,周阿姨忽然说,
“隔壁的张奶奶又在弹古筝了。”琴弦振动的声音像流水淌过石头,林小满侧着头,
忽然说:“我想学。”周叔叔沉默了片刻,说:“好,我去打听打听。”古筝老师姓陈,
是个戴眼镜的姑娘。第一次上课时,她把林小满的手放在琴弦上:“这是‘宫’,
这是‘商’,记住它们的位置和声音。”林小满的指尖在琴弦上摸索,冰凉的丝弦震颤着,
发出清越的音。她忽然笑了,像得到糖果的孩子。可练琴并不容易。按弦的指尖磨出了水泡,
结痂,再磨破。有天晚上,林小满对着琴弦掉眼泪,周叔叔端来一盆温水,
把她的手放进去:“老周年轻时候练书法,手上全是茧子,后来写着写着,就不疼了。
”林小满低头,看见周叔叔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却温暖得让人想哭。
半年后的一天,周阿姨兴奋地说:“小满,社区要办联欢会,你去弹首曲子吧?
”林小满的脸“唰”地白了:“我……我不行。”“怎么不行?
”周叔叔把一幅新画放在她手里,“你摸摸,这是什么?”是只凤凰,翅膀张开,
尾羽像流动的火焰。林小满的指尖顿住了。“凤凰浴火才能重生,”周叔叔说,
“你也该见见光了。”联欢会那天,林小满穿着周阿姨织的浅蓝毛衣,坐在舞台中央。
聚光灯落在她脸上,虽然看不见,但她能感觉到那片温暖。指尖触到琴弦时,她深吸一口气,
弹出了《春江花月夜》的第一个音符。起初有些生涩,但渐渐地,她仿佛听见了江水东流,
看见了月光洒满江面。指尖在琴弦上飞舞,像在抚摸那些熟悉的纹路——周叔叔画里的星星,
周阿姨种的月季,还有掌心不断增厚的茧子。一曲终了,台下安静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林小满站起身,深深鞠躬,忽然听见前排有人喊:“小满,
看这里!”是周叔叔的声音。她循着声音望去,虽然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但她仿佛看见,
周叔叔正举着一幅画,上面是只展翅的凤凰,在无数双手中传递,像一团燃烧的火。下台时,
周阿姨紧紧抱住她:“好孩子,你做到了!”林小满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她忽然发现,原来黑暗里,也能开出花来。那天晚上,林小满躺在床上,
指尖抚过那幅凤凰图。忽然,她摸到画的角落有行小字,
是用针细细扎出来的:“我们的小满,本来就是光。”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她的脸上。
林小满闭上眼睛,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她的新世界,原来从不是用眼睛看见的。
是周叔叔掌心的茧子,周阿姨织的毛衣,是琴弦的震颤,是花开的声音,
是无数个温暖的瞬间,在黑暗里,拼出了一整个春天。后来,林小满成了社区的“小明星”,
经常去养老院给老人们弹琴。有次弹完《茉莉花》,
一位失明多年的老奶奶握住她的手:“孩子,你弹的花,真香啊。”林小满笑了,
眼眶却红了。她知道,有些美丽,从来不需要看见。又是一个暴雨天,林小满坐在窗边练琴。
周叔叔在客厅画画,周阿姨在厨房炖排骨。雨声、琴声、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还有锅里咕嘟咕嘟的声响,交织成一首温柔的歌。林小满忽然停下手,侧耳倾听。她听见,
自己的心跳声,正和这个家的节奏,慢慢重合。这就是她的新世界。不完美,
却完整;不明亮,却温暖。像那幅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在风雨里,倔强地朝着光的方向,
绽放。社区图书馆的老馆长找到林小满时,她正在给福利院的孩子读盲文绘本。
老人拄着拐杖,声音带着笑意:“听说小满会弹古筝?馆里下个月办读书节,
想请你去弹首曲子。”林小满的指尖在盲文点上顿了顿。读书节那天人肯定很多,
她下意识想摇头,却想起周叔叔说过的话:“把每一次紧张,都当成翅膀在长羽毛。
”“我弹《萤火虫》吧。”她轻声说。那是陈老师新教的曲子,音符像星星落在水面,
叮叮咚咚的。周阿姨连夜给她织了条新裙子,淡绿色的,裙摆上绣着小小的萤火虫。
“老周说,你穿上像刚从草丛里飞出来的。”周阿姨替她系好腰带时,指尖带着毛线的暖意。
读书节那天,林小满抱着古筝坐在银杏树下。风一吹,金黄的叶子落在琴弦上,
她伸手拂开时,听见有人小声说:“就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姑娘?”指尖忽然有些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摸到最熟悉的那根弦——周叔叔说过,这根弦的震动最像院里的老槐树,
扎实,稳当。第一个音符飘出来时,周围的说话声慢慢停了。林小满闭着眼,
感觉自己变成了萤火虫,在黑夜里飞。飞过周叔叔画里的月亮,飞过周阿姨种的月季,
飞过福利院那张冰冷的小床,最后落在现在的窗台上。曲子弹完,掌声里混着树叶的沙沙声。
林小满正低头收拾琴弦,忽然有只小手抓住她的衣角:“姐姐,你的萤火虫会发光吗?
”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林小满笑了,握住她的手放在琴弦上:“你听,它们在唱歌呢。
”小姑娘的手指被琴弦震得痒痒的,咯咯地笑起来。林小满忽然明白,原来看不见的光,
能被听见,被摸到,被装进别人的笑声里。那天回家的路上,周叔叔忽然说:“小满,
下周带你去个地方。”是城郊的陶艺馆。泥土湿润的气息裹着阳光的味道,林小满刚踏进门,
就被陶艺老师拉到转盘前:“试试?泥巴最懂手的心思。”冰凉的陶泥在掌心旋转,
起初歪歪扭扭的,像条没长直的小蛇。林小满急得鼻尖冒汗,
周叔叔在她耳边说:“跟着它转,别较劲。”她慢慢放松手指,陶泥忽然听话起来,
渐渐鼓出圆圆的肚子,又长出细细的脖子。“像个花瓶!”林小满惊喜地喊。
“是能插满向日葵的花瓶。”周叔叔的声音里带着笑。从那天起,
每个周末林小满都去陶艺馆。指尖沾满泥污,指甲缝里总嵌着洗不掉的土黄色。
有次周阿姨给她剪指甲,忽然“呀”了一声:“你指甲盖旁边的小月牙,比以前多了。
”林小满摸摸自己的手指,确实比刚来时丰润了。不再是福利院时那双手,瘦得像根柴禾,
碰一下都怕断。她烧的第一个花瓶歪歪扭扭的,周阿姨却把院里开得最旺的向日葵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