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道目光黏在那枚停稳的骰子上,三个猩红的圆点,像三只嘲讽的眼睛,又像三滴凝固的血。
风吹过广场,卷起几片落叶,沙沙作响,却更衬得这寂静骇人。
林天赐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比他身上那件锦蓝法衣的内衬还要白。
他不是装的,那是一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惊悸,瞳孔缩得几乎看不见,只剩下大片骇人的眼白。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若不是旁边一个机灵的跟班赶紧伸手扶住,几乎要软倒在地。
“你…你……”他嘴唇哆嗦着,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厉寒州,喉咙里咯咯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完整。
那眼神,像是要把厉寒州生吞活剥,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从九幽地狱爬出来的索命恶鬼。
后腰命门三寸,墨蛛毒印。
那是他最大的秘密,最深的恐惧!
是他一次秘境历练时,为了抢夺一株灵草,被守护毒蛛所伤,那毒素阴狠刁钻,不仅难以祛除,更死死盘踞在命门要穴,平日靠家族丹药和自身修为强行压制,一旦爆发,修为尽废都是轻的,性命能否保住都在两说!
他瞒过了所有人,父亲,长老,甚至亲自为他检查过身体的丹堂执事!
这个刚刚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卑贱的、伪灵根的废物!
他怎么可能知道?!
他怎么敢说出来?!
周围的弟子们虽然不明所以,但林天赐这反应己经说明了一切。
看向厉寒州的目光瞬间变了,从看疯子变成了看一个极其危险的、不可理喻的怪物。
那检测弟子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看看状若癫狂的林天赐,又看看一脸平静收起骰子的厉寒州,张了张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厉寒州没再看林天赐。
他弯腰,慢吞吞地,将地上那些干硬的糠饼、磨损的铜板、沾着泥血的石片、枯萎的草叶,一件件捡回那个破布袋里,仔细系好,重新塞回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对着那检测弟子,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师兄,杂役处往哪边走?”
检测弟子一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指了一个方向:“那…那边,绕过迎客坪,看到一片灰瓦房舍就是……多谢。”
厉寒州点点头,拄着那根从黑水泽带出来的、顶端还沾着些许暗红污渍的木棍,一瘸一拐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触及他目光的人,都下意识地避开。
他经过林天赐身边时,脚步未停。
林天赐猛地喘过一口气,巨大的羞辱和恐惧终于压过了最初的惊骇,化为扭曲的怨毒,他死死盯着厉寒州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你…你给我等着!
我必杀你!
必将你碎尸万段!!”
厉寒州像是没听见,身影很快消失在广场尽头。
……杂役处所在的灰瓦房舍,与山门广场的恢弘白玉仿佛是流云宗的两个世界。
低矮、拥挤、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味。
管事的是个眯缝眼、酒糟鼻的老修士,炼气三层的修为,卡了几十年毫无寸进,脾气似乎也随着修为一起凝固在了暴躁的层面。
他捏着厉寒州的入门令牌,斜着眼上下打量他,特别是多看了几眼他手里那根碍眼的木棍和一身粗布衣,鼻子里哼出一股浊气。
“厉寒州?
五行伪灵根?
哼,倒是和这杂役处相配。”
他将令牌丢还给厉寒州,随手一指角落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脏污衣物,“今天的活儿,把这些全部洗完。
北边山涧,洗不完没饭吃。”
没有多余的废话,甚至没问山门外发生了什么。
在这里,每天都有新的杂役进来,每天也都有人受不了折磨离开或者悄无声息地消失。
一个伪灵根,不值得他多费半点口舌。
厉寒州接过令牌,没说什么,走到那堆散发着酸馊气的衣物前。
大多是些低级弟们的练功服,沾满了泥污、汗渍,甚至还有一些干涸的、颜色可疑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