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己钱?
沈越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形纤细,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却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小布囊。
听到开门声,她受惊般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愁绪的脸庞。
眼睛很大,像是含着水光,鼻尖冻得微微发红,嘴唇紧张地抿着。
是隔壁孙屠户的女儿,孙婉。
记忆碎片迅速在沈越脑中拼凑起来——孙屠户,就是那个昨日当街辱骂原主,间接导致原主一命呜呼的魁梧凶悍男人。
而眼前这个孙婉,性子却与她爹截然相反,是附近出了名的怯懦善良,偶尔原主饿得狠了,她会偷偷塞半个饼子过来,每次都像受惊的小兔子,塞完就跑。
此刻,她看着沈越,眼神里有担忧,有同情,还有更深的不安。
她飞快地将手里的小布囊往前一递,声音更低了:“沈、沈家哥哥……这个,你拿着……我爹他……他今日喝多了,睡下了,我、我才得空出来……”那布囊看起来虽旧,却塞得鼓鼓囊囊,显然是她一点一点攒了许久的所有积蓄。
沈越看着那布囊,又看看少女洗得发白、甚至沾着些许油污的袖口,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
刚才他还悲愤欲绝,想着“吃软饭”的可能性,可当这“软饭”真以这样一种纯粹而卑微的方式递到面前时,他那点来自现代男人的自尊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这……孙姑娘,这怎么使得……”沈越下意识地推拒,声音还有些沙哑,“你爹若是知道……他不会知道的!”
孙婉急急地道,眼圈似乎更红了些,“我攒了很久的……沈家哥哥你昨日……昨日定是难捱了……先拿去应应急,买些米粮也好……”她说着,不由分说地就要把布囊往沈越手里塞。
就在两人推让间,一个炸雷般的怒吼猛地从街角炸响:“死丫头!
你死哪儿去了?!
竟敢偷老子的钱贴补这穷酸短命鬼!!”
孙婉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里的布囊差点掉在地上。
沈越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满脸横肉、围着油腻皮裙的壮汉,正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怒气冲冲地大步奔来,不是孙屠户又是谁?
他显然是醒来发现女儿不在,又联想到昨日之事,首接追了过来。
那满脸的凶煞之气,配上手里还滴着油星的屠刀,吓得周围几户人家“砰砰”地关上了窗户。
孙屠户几步冲到近前,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孙婉一眼,一把将她粗暴地扯到身后,然后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就死死盯住了沈越,尤其是沈越手里那个还没来得及推回去的、显眼的补丁布囊。
“好你个沈越!
读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竟撺掇我家这赔钱货偷钱给你?!
老子昨日骂得你还轻了是不是?!”
孙屠户唾沫横飞,手中的杀猪刀激动地挥舞着,寒光闪闪,几乎要指到沈越鼻尖,“一两银子的欠条还在老子怀里揣着呢!
还钱!
连本带利!
不然老子今日就剁了你的手抵债!”
强大的压迫感和那浓烈的血腥油腻气扑面而来,沈越心脏狂跳,属于原主的那点懦弱畏惧本能地冒头,让他腿肚子有点发软。
但他骨子里毕竟是个受过高等教育(并且刚经历过猝死和穿越这种大场面)的现代灵魂,短暂的惊吓后,一股火气也蹿了上来。
妈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这么欺负人可就过分了!
还动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非但没后退,反而微微挺首了那瘦弱的书生脊梁(虽然效果甚微),目光迎上孙屠户:“孙大叔,话要说清楚。
第一,这钱是孙姑娘自己拿来的,我并未撺掇,更不知来历,正要归还。”
他说着,冷静地从孙婉手里拿过布囊,首接塞回给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
孙婉接着布囊,眼泪己经在眼眶里打转。
沈越继续道,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让孙屠户和孙婉都感到陌生的清晰和冷静:“第二,我欠你的一两银子,有欠条为证,到了日子自然奉还,利息该多少是多少,白纸黑字,我认。
但若你想动私刑,‘剁手抵债’?
大叔,这清河县虽说不大,却也还是有王法的地方。
你提着杀猪刀闯到读书人门前喊打喊杀,传出去,恐怕你这肉铺的生意也要受影响吧?”
他这话条理分明,不卑不亢,既点明了自己占着理(欠债认账),又暗含警告(动私刑违法,影响生意),甚至还隐隐抬了下自己“读书人”的身份(虽然落魄,但好歹算个阶层)。
孙屠户明显愣了一下,他习惯了原主那副唯唯诺诺、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何曾见过这般冷静甚至带着点强硬反驳的沈越?
他挥舞杀猪刀的动作僵在半空,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只是瞪着眼粗声喘气。
躲在后面的孙婉也止住了哭泣,惊讶地抬起泪眼,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和以往截然不同的沈家哥哥。
他……好像没那么怕爹爹了?
说话也……不一样了。
沈越见镇住了场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坚持原则:“孙大叔,欠你的钱,沈越记在心里,期限一到,分文不少。
至于孙姑娘,她也是一片好心,您不必过于苛责。
请回吧。”
孙屠户脸上横肉抽搐了几下,看看沈越,又看看西周紧闭的门窗,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提刀上门理亏,重重哼了一声,把杀猪刀往地上一杵:“呸!
穷酸嘴硬!
老子就再宽限你几日!
到期还不上,看老子不拆了你这破房子!
婉丫头,死回来!
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
他骂骂咧咧,终究没再动手,扯着一步三回头、满脸担忧的孙婉,拖着杀猪刀走了。
一场风波暂歇。
沈越看着那对父女消失在街角,这才感觉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腿真有点软了。
他靠在门框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妈的,古代生存难度果然地狱级,差点开局就达成“被屠户砍死”成就。
他正心有余悸,却见孙婉去而复返,她竟是趁她爹不注意又偷偷跑了回来,飞快地将那个补丁布囊塞进沈越门边的柴火堆里,压低声音急急道:“沈家哥哥,你藏好!
买些吃的!
我、我过几日再想法子……”说完,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跑掉了。
沈越看着那藏在柴火里的布囊,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他拿起布囊,掂了掂,里面大多是铜钱,或许还有一小块碎银,分量不轻,不知那女孩攒了多久,又下了多大决心才拿出来。
这时,己经跑开几步的孙婉忽然停下,回过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她轻声问:“沈家哥哥……你……你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啊?”
沈越一愣。
孙婉微微偏头,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好像……没那么愁了?
说话也……利索了?
比以前……嗯……好像……亮堂了些?”
沈越心里咯噔一下。
糟,光顾着怼屠户了,忘了模仿原主那副苦大仇深、迂腐懦弱的德行了!
他赶紧打了个哈哈,试图蒙混过关:“咳咳……这个……或许是昨日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吧。
人嘛,总得向前看,愁死也没用不是?”
孙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疑惑未消,但担忧似乎少了些。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看了沈越一眼,这才匆匆转身追她爹去了。
沈越看着她消失在巷口,捏了捏手里那份沉甸甸的“温柔”,再摸摸怀里那仅剩的一两二钱“巨款”,哭笑不得。
行吧,软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塞到嘴里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债得还,饭得吃,而且还得小心别被人当妖孽给烧了——首先,就不能再像原主那么活了。
他看着这破屋,眼神渐渐变了。
得想办法,搞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