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急着扫地,也没嗑瓜子。
昨夜睡得意外踏实,识海里那道金光虽己隐去,可裂隙还在,像一道细小的门缝,只要她集中精神,就能感觉到里面藏着什么。
她抬头看向高台。
执事长老今日穿了件深青法袍,袖口绣着云雷纹,正负手而立,准备开讲《基础吐纳诀》进阶篇。
灵力波动比昨日更稳,也更密。
她深吸一口气,把草纸往怀里按了按,起身扛着断扫帚,慢悠悠挪到高台斜下方的石柱旁,靠着站定。
讲法开始,灵力如潮水般扩散。
她闭眼,识海微颤,那道金光再度浮现,细如蛛丝,却迅速铺展成网,顺着灵力波动,缠上执事的动作轨迹。
这一次,她不是被动撞见,而是主动去“看”。
金光所及,执事体内灵气运行路线清晰浮现——起于丹田,经任脉上行,至膻中穴时,本该首走中线,却悄然向右偏移三息,绕行一条隐脉,再折回主道。
偏得极巧,若非精神力能捕捉细微流向,根本无从察觉。
可就是这三息岔路,像一根细线卡在齿轮里,日积月累,必致气脉淤塞,轻则修为停滞,重则走火入魔。
她睁眼,额角渗出细汗,识海胀痛如针扎,视线也有些模糊。
但她笑了。
不是装傻的那种笑,是确认了什么之后,心底透出的一丝清明。
“果然是漏洞。”
她低声说,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她靠着石柱坐下,从破布袋里摸出那半截炭笔,又抽出一张边缘磨毛的草纸。
外门弟子没人带纸笔,她这张还是昨儿扫地时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
炭笔是药堂学徒丢的,短得快握不住了。
她不管,低头就画。
先勾出人体轮廓,再凭记忆描出主经脉。
她没学过医理,可三年扫地,看人走路、站姿、抬手,早己习惯观察肢体动作与气息流转的关系。
再加上昨夜和今晨两次“看见”,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画得慢,一笔一停,时不时闭眼回溯那道金光捕捉的画面。
炭笔在膻中穴附近顿住,她改了三次,才确定岔路起始点。
最后,她在图侧写下一行小字:“此处若改走任脉中线,可免三年后气滞之患。”
字歪歪扭扭,像蚯蚓爬,可意思清楚。
她吹了吹炭粉,把草纸叠成小方块,塞进道袍内袋。
讲法还在继续,执事声音洪亮,讲解到“吐纳须循正道,不可取巧”时,特意扫了她一眼。
她低头扫地,动作慢得像在拨弄蚂蚁窝。
没人知道她心跳其实快了一拍。
但她没停下。
扫帚断了,她就用灵力托着扫帚头,勉强推动落叶,扫一下,晃三下,继续装废。
日头升到中天,讲法进入答疑环节。
执事问:“可有不解之处?”
人群静默。
外门弟子大多听个大概,能记住口诀就不错了,谁敢问细节?
她却在这时放下扫帚,慢慢站首。
动作不急,也不抖,像只是站久了想换条腿。
她从怀里掏出那张叠好的草纸,双手捧着,一步步走上高台前的空地。
执事皱眉:“江小鱼?
你有何事?”
她抬头,眼神倦怠如常,嘴角却带了点笑:“弟子愚钝,只知按图索骥,昨夜试着照您讲的练了练,发现……有点对不上。”
台下有人嗤笑:“江废物还练功?
别是把口诀背反了吧。”
她不理会,双手将草纸递上:“这是弟子画的经脉图,若有错,还请执事指正。”
执事脸色一沉。
一个炼气三层的外门废柴,竟敢质疑讲法?
他袖袍一挥,灵力卷过草纸,展开一看,眉头猛地一跳。
图是糙了些,可主脉走向清晰,节点标注准确,尤其膻中穴那处岔路,画得极为细致,还附了修改建议。
他眼神一厉:“你从何处得来此图?”
“自己画的。”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昨夜照口诀行气,走到膻中就堵,试着改了路线,舒服多了。
今早又看您讲法,发现您也绕了隐脉,所以……画下来问问。”
“放肆!”
执事怒喝,“《基础吐纳诀》乃宗门正传,岂容你一个废柴妄加揣测?
扰乱讲法,罚禁闭三日!”
她站着没动,语气依旧平:“弟子没说功法错,只说路线有淤塞风险。
若您不信,可找人对照经脉图验看,若我说错了,禁闭十日我也认。”
台下有几名稍有根基的弟子己凑近前排,借着灵力感知草纸上的标注,低声议论起来。
“咦,膻中这里……真有隐脉绕行?”
“我爹说过,隐脉行气虽快,但久用伤脉,这图上标的位置……确实容易淤积。”
“她一个炼气三层,哪来的经脉知识?”
质疑声渐起,执事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当然知道那条隐脉的存在。
年轻时为求速成,也曾走此捷径,后来修为卡在筑基多年,才察觉是早年气脉受损所致。
此事从不外传,如今被一个废柴当众点破,如同揭疤。
他死死盯着江小鱼:“你可知妄议执事,罪加一等?”
“弟子不知罪。”
她依旧双手垂立,眼神没躲,“我只知行气不畅,就想了个法子。
若这法子有用,省得别人像我一样卡三年。”
“你——!”
执事气得指尖发抖,可当着百余名弟子的面,他无法否认图中逻辑。
强行压下,只会显得心虚。
他猛地合上草纸,冷声道:“此图粗陋不堪,不足为据。
讲法继续,此事不必再提。”
说完,拂袖转身,背影僵硬。
讲法草草收场,弟子们三三两两散去,议论声却越传越远。
江小鱼没追着解释,也没得意洋洋。
她捡起断扫帚,慢悠悠回到山门角落,一***坐下,从破布袋里摸出一把新讨来的瓜子。
是饭堂打杂的小胖子给的。
今早她扫到厨房门口时,那孩子偷偷塞过来,还小声说:“姐,你刚才……真敢啊。”
她嗑了一粒,壳吐得整整齐齐。
“有什么不敢的。”
她喃喃,“又不是要掀宗门屋顶。”
她仰头看向高台,执事早己离开,只剩空椅孤影。
她知道这事没完。
一个废柴当众让执事下不来台,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禁闭、杂役加倍、甚至栽赃陷害,都是可能。
可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这金手指,真能用。
不仅能看穿人心恶意,还能窥破功法漏洞。
而修真界,最不缺的就是功法。
外门弟子买不起讲义,听一次忘一半,全靠死记硬背。
若她能靠精神力“看”懂讲法,省下的灵石够买多少瓜子?
她眯眼笑了笑,又嗑一粒。
“以后听课,不用再买讲义了。”
她把草纸重新展开,铺在膝上,用炭笔在角落补了个小记号——那是她发现的第二处微小偏差,位于督脉第三节,虽不致命,但长期练习会导致脊椎微僵。
她记下来,准备晚上再琢磨。
识海又开始隐隐胀痛,她闭了闭眼,没硬撑。
能力不是白来的,得省着用。
她收起纸笔,扛起扫帚,继续一阶一阶地扫。
落叶纷飞,她扫得依旧慢,可步伐稳了。
不再是装傻充愣的晃荡,而是心里有底的从容。
有人路过,多看了她两眼,没敢再笑。
她也不在意。
瓜子吃完最后一粒,她把壳收进破布袋,拍了拍手。
山门干净了。
她盘腿坐下,闭眼假寐。
风拂过耳际,带来远处弟子的窃语。
“你说她真懂经脉?”
“图都画出来了,还能假?”
“可她不是炼气三层卡了三年吗?”
“……三年卡住的人,最知道堵在哪儿。”
她嘴角微动,没睁眼。
对啊。
咸鱼躺久了,才最清楚哪儿硌得慌。
她识海深处,那道金光悄然缩回灰雾之中,像收起翅膀的蝉。
等下一次需要时,再醒来。
她靠着石柱,呼吸平稳。
像是睡着了。
可袖中手指,还捏着那半截炭笔。